台风“山竹”刚刚消停,我就恢复了一惯的晨练。连续两天凶猛的台风,将湖畔的幽径刮得一片狼藉。纷纭的落叶与纵横的断枝,戈戟交辉,云旗委蛇,令我感到曾经“三千越甲可吞吴”的悲壮与激烈。我只得学曹植笔下的洛神,“婉若游龙,翩若惊鸿”,跨越过一排排疏髯飘飘的杂树。我的前面,万木辐辏,黛眉开娇,绿鬓淳浓。春烟里,蒿芒在后背轻喘,青冈木交柯斜逸,老栎树倒悬于湖波。这个被狂风鼙鼓摧洗过的湖泊,是个新开发的人工湖,幽径也是最近才拓垦出来的佳致,万千杂树,几年前还佯狂于异土,只一夜之间便拨空而起,移植到这片曾经荒草凄凄的漂零湖海。我正庆幸如此猛烈的电殛雷打,风蚀雨咆,竟没能将那些迁居时日不长的树木彻底摧毁。虽然它们的落叶与枝梗,曾经血染漂杵,却终还未伤及骨头与肺腑,所以树们依然神采奕奕,胸藏锦绣。
在湖畔的幽径上纵逸飞动了一会,我在一片绿树的雄姿中,竟发现了另一种败迹:一株高及人头的细叶榕,不幸被台风“玛娃”连根拨起,倒卧于地!沉睡的尸身绾着三千绿粉黛叶,清波流盼,只是走近细看时,却见鬓颜憔悴,五痨七伤,“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大有“断肠声里忆平生,惊人事业随流水”的奄奄一息!
我越过壅塞于幽径的三千黛叶,逼近细叶榕的根部,细细观摩,发觉这株细叶榕,其伸向大地深处的茎须,竟是纤细无度,清浅如水,疏似架谎凿空的木疙瘩;其整体的浮皮潦草,跟那些虚火浮泛的国学跳蚤毫无二致。
为了弄清细叶榕被台风“山竹”摧倒的真正原因,第二天我借来一把锄头,轻轻凿开另一株平安无事的细叶榕根部浮突的泥土,发现一根根粗壮雄伟的根茎,掎裳连袂,盘根错节,如三尺钩抓饥馑食物,五眼枪赶扯蛋泼皮,只管刁悍地往大地的深脏驰奔,直到扎入岩层,钻入石缝,紧紧地抓攥牢靠、掰扯稳当为止。这大概就是这株细叶榕在台风“山竹”面前金枪不倒的真正原因了。
两株粗幼大体相同的细叶榕,据附近劳作的园丁说,为了方便沿途运输与装卸,一般都会把多余的根茎砍断,削成的椭圆形,然后用麻绳捆布帕包裹住,以防寒、防碰、防粘结树根的土球散跌。从异地运来重新种植时,只要挖好一个个大小基本相同的凹坎,撕走麻绳、布帕,用新泥土填满实、筑牢,有时还得用废根梗撑住固定一段时间,才可以让它们自生自灭地成长!
长风吹旷野,短雨洗芭蕉。在自生自灭的成长过程中,哪一株细叶榕快速适应新环境,哪一株就会像拧紧发条的钟表一样,鼓着劲儿“雷鸣”。同是被砍削过根部,同是从异土中移来湖岸,可那一株不倒的细叶榕,却攒着膂力抻根须,拗起筋儿吮阳光,犟起脑儿萃膏泽,为自己浮虚的根部,快速筑起了一座的“昆玉台阶、青铜基座”,以随时抗击暴风骤雨的侵袭。而这一株被连根拨起的细叶榕,虽然寒暑数易,不觉间已绿波微漪高数丈,岚影浮游成栋梁,可它并没有专注于根部“昆玉台阶、青铜基座”的构筑,其下场就只有一个:在风雨中轰然倒地!
其实人生就像一株细叶榕树,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不融入新环境,不发足劲儿,让自己的根茎牢牢地扎入生活的泥土,说不定一阵台风,一个浪头,就会将你推倒,让你永远站立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