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78年的端午,与2018年的端午,相去二千多年,时空的差距,早已把一条汨罗江所蕴含的沉重,托付给粽子与龙舟,让吃与玩消解诗人的纵身一跳。
也许是生活太需要减负,也许是世人的通达与超脱,那种“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被动态度,早已属于典籍,属于远去的时光。今天的中国人,比任何时代更看重情感的表述、生命的归属。
虽然,“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醉”,但这就可以成为屈子用沧浪之水葬我身的唯一理由吗?有人说,三闾大夫在绝望中把自己的清傲与江水的晶莹,合而为一,是文化祭坛上,最声名鹊起的选择,就像当年诗人海子的卧轨自戕,多少有点轻率的意味。如果从受煎苍生与完美人生的角度,一个朝廷命官、一盏浏亮的生命烛火,在绝望中动不动就选择放弃,葬己于水,那无论如何,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下策。徳国哲学家尼采说:“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又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屈子抱石沉江,一跃而带走了他的宏伟抱负,浇熄了他的爱国激情,冻结了他的抗争精神,显然是对“生命的辜负”,更是对受煎苍生的辜负。
而汨罗江,这条承载了三闾大夫清傲的江,如寒冷如匕的易水、柔肠寸断的乌江一样,在中国的文化史上打开了夺目的光芒,带给我们端午的缅怀与追源,正是后人宽恕了他对“生命的辜负”,记取了他高尚的精神品格。诗人余光中说:“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可惜这条震响千年的汨罗江,它的蓝墨水下面是血红色的,它流经哪里,哪里的草木就沾满了三闾大夫掩涕太息的泪痕。这样的江,实在是太沉重了,它不是一条现代意义上的江。
或许是不愿意永远像屈子那样低沉凝重,或许是时空的距离淡化了远去的家国恨怨,人们把缅怀与追源的风习,渐渐由悲愤沉郁转化为日常惯有拜祭的仪式,再由日常惯有的拜祭仪式过渡到娱乐性质。这种以包粽子与赛龙舟为核心內容的古老风习,已站到了二千多年后的高度,去祭奠一个诗人的陨落。它体现出的是,人们对历史事件情感表述的冷静与通透、以及对自我生命的尊重与升华。在吃与玩的笑声中,来聆听汩罗江古老的潮汐,完成一种高贵品质的承传,这时的端午,更像一首欢快的老歌,唱在我们的喉口,却把精神的膏泽,留在了心头。没有一个吃过粽子与赛过龙舟的人,忘掉过二千多年前,有个名叫屈原的激愤诗人、无奈忠臣、绝望爱国者,唱着《离骚》与《天问》,抱石沉江的决绝!有诗为证:“楚人悲屈原,千载意未歇”。只是人们希望寻找到一种既能寄托纪怀之情、承传高贵品质,又能够娱悦自己物理生命的最好途经而已。
亚里士多德说:“幸福是把灵魂安放在最适当的位置。”时代不同,世道不同,历史的悲情也会拐一个弯,变成现实的端午:用欢情消解沉重,将生命的归属,放在最佳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