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我不知阅读过多少次,每一次重读,都有不同的感官刺激。初读时年华昭秀,只觉天光乍露,艳阳从云层中裂帛而出,有万千柱状的线谱,齐来抚慰我青春饥馁的心怀;重读时在四十不惑,多年的书海泛舟,已然“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可余秋雨深切的生命体验,所泼墨出来的美丽“神话”,依旧令我这个空室独夫,有一种窥见新娘揭开面纱时的惊喜与珠粲;再读时已是知天命,书海飘零大半世,自有万种诱惑敲打心房,唯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悠然神交多年,令我远离世间利禄,于陋室独饮其醇酒般的文字魔力,觥筹交错间,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思来想去,觉得余秋雨好生了得!把《文化苦旅》做到了粹玉般的境地,常摸常新,在中国散文界并不多见。《文化苦旅》究竟有什么魔力?我想应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所谓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哈雷姆特。《文化苦旅》也一样。在我眼里,《文化苦旅》虽然是游记,但游记只是个诱惑与晃子,真正泼墨的是人物。没有春花与秋月,没有移步换景的详描与雕琢,只有一个个孤独的历史人物在跳跃。如余秋雨到都江堰,实地游走了一圈之后,发觉了“大觉又大智,大拙又大巧”的李冰;到洞庭湖,又挖掘出在两个世界间传书而终究不为人接受的柳毅;去南昌青云谱,便着墨于出身皇孙、整日以荒凉、杇木、枯草、败荷、寒江来寄托精神天地的朱耷;去西湖,叙写的却是在人与“妖”之间挣扎的白娘娘;去柳州,落笔的又是“青衫灰暗,神色孤伤”的柳宗元……小说般的人物与人物相串联的历史事件,构成了《文化苦旅》的主调,游踪式的传统笔法,在这里失去了竞技的卖点。因此说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与传统的散文相比,有天光乍现的艺术刷新功能,我认为一点也不为过。
既然是写个体人物,那么必然会触及到群体文化。人不是孤立的存在,他的背后站立的是一个时代,是中国传统的文化环境。离开了这些,人物就象抽空了骨架的僵尸。余秋雨笔下的人物,都有血有肉,离不开苦与孤独。问题的症结在哪儿?余秋雨认为,他们的悲歌只能从时代中去寻找,从中国传统的文化环境中去探诘。“个人本来可以活得有声有色,但是固有的文化交织扭结,形成一张大网”,余秋雨用刻刀一般的笔触,道出了他们苦与孤独的真谛。这张大网形成的群体文化,反映到具体的生活日常,是狡黠自耗的保命哲学,是悲凉无奈的心绪,是所有鲁迅称之为“劣根性”、柏杨称之为“酱缸文化”的可恶的东西。因此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虽然没有单刀直入地痛骂传统文化的一些暗殇,却是将批判的沉痛,小说化地融入到具体的人物当中,让我们在感受人物的苦与孤独中,体验中国群体文化的一些劣根性,因而其文笔,具有委婉、优美、洗练、先锋的特征。德国女作家安娜西格斯说:“旅人说出了旅途才算完成旅程”,而余秋雨却说,“旅人说出了旅途中隐藏的历史人物与历史人物所代表的群体文化,才算完成旅程”。《文化苦旅》是余秋雨对传统旅程的反叛。
所以,每一次重读《文化苦旅》,都有新的发现,新的感官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