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秋天,是从一阵风开始的。那风当然不是平常的风,平常的风要么潮湿,要么躁热,要么凛冽,而那天晨早的风,象夜来的幽梦,带着袭肘的轻寒,与梧桐落叶的飒爽,涂敷我还浸润在夏日的心境。我不由得感觉到一阵萧瑟与寂寥,想起古诗人那些应景的喟叹,与骚客节时的吟哦,“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才猛觉秋已在路上!
触摸到秋在路上,其实秋已经枯老,或者说秋已经是深秋!南国的节气,有自己的禀性,物候变化的条纹密码,不似北国那般泾渭分明,那些分别叫作雨水、惊蛰、春分、小满、芒种、白露、寒露、霜降的,其实只是一种文化符号,一种唤醒对田园归恋的古老乡愁,对区分季节的意义,似是而非。你看秋的日历,撕掉了多少页码,渲释了多少豪情的憧憬,单衣行在路上,听西来的涟漪声,依旧沾满烈夏的气息,直到那天晨早起来散步时,湖畔上乍然掀起的一阵风,一阵催盛了菊花怒放,催萎了满径落叶,催起了水瘦山寒,催高了澄明天际的凉风,在幽径上打着旋儿,轻袭我黑锻的团花薄马褂,才感觉到季节的纶音,已泅入秋天的和弦中。此后的每一天,晨早总是姗姗来迟,太阳总是软弱无力,那浓烈的猩红色燠热沉落了,纷纭泛起的,是轻淡的酡醉,是霓裳女脸靥上的胭脂红;而黑夜,总是提前敲响鼙鼓,令心事浩惘的白日追梦者,生出几多意犹未尽的愁怅,有人立在楼头的西窗,看金乌西坠,霞光催起马路上的猎猎归笛,嗟叹:“逝者如斯夫!”
白日的短促,为秋夜的绵长作序曲。冷梦里有庄子的大鹏,以天为盖,赋声北去,凄惶里,故园历历。“霜降鸿声切,秋深客思迷。”深秋的行程里,面对枯藤老树昏鸦,定有天涯游子,异乡旅人,肠俯里触起一根柔软的情弦。无言望故园,秋霜重,离愁苦。独上西楼,有月如钩。
我亦曾老来轻狂,伫在泠泠的霜华里,眺望彼岸三十载不曾遇见的少女。她是我灼灼年华里唯一的恋侣,只因那年我毀了山盟,远赴他乡,才弃了她最后赠我的一朵“梅花落”,从此我的心瓣一直碎在秋风中,遐思搅起孤独,一如历史的孑遗,萦绕旧日的故渊。而她,那彼岸的老妪,在如白驹过隙的时光,行走她姣美的面靥三十余载之后,是否,依然会在桃花落尽的闲池阁,在惊秋的断鸿声里,枕席间,滑着对我的思泪?
我最喜欢阅读那些浪漫的故亊。比如在深秋中,与她,读流水的涟漪,搅碎满弘月色的迷离;又比如在昏晨里,读朝暾与晚霞的红颜,将枫林染醉的痴狂……即使是落花的飘零,草木的萧疏,风荡天际的凄冷,也会被我摭拾起来,感觉它们超越于物像之外的湛蓝、深邃、浩渺、高远与明彻,感觉白云悠悠、坦荡无私的人生深秋里,另一种壮阔深邃的丰美,而那些撩人的秋思秋愁,我一直把它看作是生命中本该体验的经典“诗篇”。只有阅读过那些经典“诗篇”,人生才会成熟、飘逸,透切,明净,象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