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
他这两个‘哎——’字,是给观众打的招呼。
他打过招呼之后,紧接着又说:“我可是跟你们都打上了预防针——观棋不语真君子,指手划脚是小人!谁都可以随便看,不过,都得把嘴巴闭紧点。”
由于他把这句话往那里一撂,周围那些看棋的人,都像张飞穿针似的——大眼瞪起了小眼。
“当头炮!”
“跳马!”
“出车!”
“拱卒!”
“老板——还和昨天一样,给俺们哥俩,沏上一壶西湖龙井!”
“老哥——今天,咱俩可是老两口打架玩称锤——这一回不同那一回了!”
“老子下棋,每走一步,都会给你老哥提个醒,决不会背地里放黑枪!”
“来、来、来——”
“老板刚给咱俩沏好的西湖龙井——”
“请老哥您——喝一杯!”他边说边斟上一杯热茶,并笑嘻嘻地递到他老哥的手中。
“我的小卒子过河,可是要赛大车的嗷!”
“哈哈——您还不赶快问问——到西天还有多远?”
“快喝口茶吧!你老哥可别做个渴死鬼!”
“跳马——将军!”
“死马!”
这一盘棋,都快下半个多小时啦,那个自称老子的人的老哥,才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沉着冷静,轻轻松松地说出那么一句话,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两个字——“死马”。
老子一听,他那只刚刚拿起“马”的右手,停在了棋盘的上空,象触了电似的,木雕泥塑一样,愣在了那里。他紧皱眉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花了好长时间,还全盘审视了双双的棋局,又把自己手中的那颗棋子,很不甘心情愿地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上。然后,才恍然大悟地说:“和棋、和棋——这第一盘嘛!和为贵、和为贵!还是以和为贵好啊!请问老哥——您说是不是?”
他也不管他的老哥乐意不乐意,就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双臂一伸,两手一张,把棋盘上的棋子,往自己这边一划拉。然后才抬起头、昂起脸来,嘿——嘿——嘿——地笑着,对他的老哥说:“请问老哥——谁不知道,这高手下棋吗?都是好不赢第一冲啊!”
“这下一冲吗——我一定得要你的好看!”
“跳马!”
“出车!”
“飞象!”
“拱卒!”
“炮!”
“这大炮吗?可是很厉害的幺!”
“我的车、炮、卒、马,拼杀起来,都是只知前进,决不会后退的嗷!”
“我的士、象,都是忠心耿耿,专门围着它们的老头子转,从来都不敢越过“汉界”、“楚河”的半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啊!”
他自言自语,嘟嘟囔囔地啰嗦了一阵之后,又斟上一杯茶,端起来,递到他老哥的手上。说“喝茶!请老哥您——再喝上一杯!”
“哎——哎——”
“你的马——什么时候踏着我的车啦?”
“您怎么连眀车、暗马、偷吃炮都给忘啦?”
“死车!”
这一盘棋,他俩又足足下了半个多小时,自称为老子的人的那个老哥,仍然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沉着冷静、轻轻松松地,还是说出那么一句话,同样只是两个字——只不过不再是“死马”,而是变成了“死车”而已!。
老子一听,伸手捏起他那个被马踏着的车,就想溜。在他想溜还没有溜走的时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的老哥。这时,他发现他的老哥仍在只笑不语。只好把他伸手捏起的那匹马,身不由己地又放回到原处。心想:他明明知道自己的马踏着我的车——我又不知道我的车是何时给他踏住的,可是,他踏着我的大车却又不吃,莫非他的下一步,要比吃我的大车还凶险吗?
这时,他才开始转动大脑,一会儿瞪大双目,一会儿又紧锁起眉头,认真仔细地审查起整个棋局。他审查了好大一会后,才笑了笑,突然说:“我让给你老哥一个大车,你都不吃。可我的大车呢!它跑又跑不掉。这一盘,也算活啦!”
他此言一出,又嘿——嘿——嘿——地笑着说:“咱哥俩再摆一局,我今天还就不相信啦!难道老子连一盘都不能赢你?”
说完,他又双臂一伸,双手一张,把棋子往自己这边一划拉。紧接着开始摆棋。
他这个人——心胸坦荡、直言快语。手上摆着棋子,满嘴里还在像跑火车一样,没折没拦、嘟嘟念念不停地说着话,不是东扯着梨子就是西拉着耙,想说点啥就说点啥——,对于许多一般的常人来说,如果不会来几个脑筋急转弯,是跟本跟不上他的思路理念的。
因为他有言在先——“观棋不语真君子”,所以,那些看客,虽然对他这个自封为高手的老子嗤之以鼻,也只好在心里埋怨他,说:“你这算是什么高手?一手的臭棋!简直是老王婆卖瓜——在自卖自夸!你就恨着吹吧,反正是吹死自己不用兑,又不用去报税。”
不过,他一摆好棋子,就又马上把话题扯了回来——
“这棋盘——就是战场!”
“在这战场上,你、我就是敌对的双方。敌对的双方一旦交起手来,都是会毫不示弱、毫不手软的。老哥啊——这一回,您可得小心了!”
“老子一会——就会让你的车、马、炮、兵,在“汉界”、“楚河”的两岸,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为他的老将战死沙场,尽孝尽忠!”
他绞尽脑汁地跟他的老哥,拼杀了好长时间,才说:“如此看来,老子是——非得露出几手绝招不可了!”
“如果再不露出几手绝招,今天要想赢您,看来是比登天还难的噢!”
这时,他把话题一转,又说:
“老子在部队的那座大营盘里,没有赢您。白混了两年,也没有干出啥名堂,就复员回地方了。”
“那部队里是一座大营盘、大舞台,这地方上,同样也是一座大营盘、大舞台。”
“在地方这座大营盘、大舞台上,老子虽然文化不高——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可也曾尽力奋斗过、拼博过,并且,还走过鸿运——曾经在三年内连升过四级。当过官、掌过权、光过宗、耀过祖,虽然没有象皇帝老儿那样位高、权重,享受人间的欢乐、荣华富贵,拥有过‘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有那些老实听话、吹吹拍拍的文武大臣,可也曾站有过‘吃’、‘喝’、‘女票’、‘赌’——‘四个大字’,在‘三宫’里封过几个‘娘娘’,折腾过几年,过过像皇帝老子那样的快乐生活。身边也曾有那么一大帮子人,前呼后拥地围着我团团转过。不像你老哥——只顾埋头拉车,就是不会抬头看路。思想太保守、太落后。看不清形势的发展,总是步步掉队,还像旧社会的裹脚女人一样,牢记着‘一妇不嫁二君’的千年古训,并且,还把那个古训翻了个个,变成了‘一君不找二妇’。到现在,还是只守着那个黄脸老太婆过日子,能有啥意思?你老哥在部队里,当了近十年的军官,也回来了;你在组织部帮忙那阵子,经你的手考察、推荐、提拔起来的副科级,那一批就有四、五十个,你就是没有给你自己申请;后来,领导给你安排了一个副科级,你一干就是十多年。你可真是个大好人!老哥啊!我虽然没有您的文化高,也没有你当官的基础好,可我会顺应时代发展的大潮流。老子还——,还——”
话到嘴边,他不往下说啦,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的老哥,嗨——了一声,才提醒他的老哥,说:
“老子不说啦。”
“谁不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老子不说啦!我总不能自己去揭自己的疮疤吧!我都不想说,你可也一定不能说。”
他和他的老哥下棋,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直到这时,那个被他称作老哥的人,仍然笑嘻嘻地盯着残局,还是没有开口。其实,他的老哥,在下棋时,是轻易不大开口的。直到现在,也根本没有准备开口。而他,却突然大笑出声地问:“老子的老将,怎么和你的老帅对脸啦?”
他也不等他老哥回答,就又紧接着“嗨——”了一声,并且,还用手指头按着自己老将身边的棋子,交换着动了几下,然后,才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地说:“这种棋局,他俩老家伙不对脸,又能有啥办法?”
“将帅对脸——,好啊!那就让他们两个去对着吧!”
“这表示双方的友谊吗!,两个老头子面对面的说话,这说明他们是在讲和啦!”
说完,他哈、哈、哈——地又大笑起来。
他的老哥却没有笑,还是只说出一句话:“死人、臭棋!”只不过是比上两盘棋,多增加了“死人”两个字而已!他这多增加的那两个字,具有一语三关的含义——第一层含义是:你的老将跟我的老帅一对脸,你的老将就死了,这盘棋,你输了。第二层含义是:人们常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到南墙不回头!可你怎么到了黄河,心还是不死,撞到了南墙上,还不回头呢?如此看来,你是一辈子死不悔改,外甥哭姥爷——没舅了。第三层含义是:耻笑他就知道自称“老子”,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历史上的“老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历史上的“老子”,已经死了二千多年,所以,他才在他的“老子”后面,加上了“死人”两个字。不过,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心里在想,他这个人,文化水平那么低、思想素质那么差,又怎么能和历史上的那个“老子”相比呢!
他瞧着他的老哥不高兴地样子,哈——哈——哈——地笑着劝说:“我的老哥啊!难道你就没有常常听人说过‘笑一笑,十年少吗?’您老是板着个苦瓜似的愁脸干什么?大家都好说‘愁一愁白了头’。还不快点收起你那个苦瓜脸,咱们一块找乐子去!”
“今天我请客——到我家里去,叫我那个黄脸老太婆,您的弟妹,给咱俩弄几个菜,再陪着咱们这俩退了休的老党员、老干部,喝上几盅酒!你看中不中?”
他也不管他的老哥同意不同意,急忙站起身来,一边拉起来他的老哥就走,还一边扭过头来,对大诗人和牛博士说:“俺哥俩回去喝酒、吃饭去喽!您俩就在那里坐拉(蜡)吧!”
大诗人一听就火了,急忙站起身来,毫不客气地回敬他道:“你还是赶快回到你家里去,靠在你老婆身边,叫你的老婆,去坐你的大拉(蜡)吧!我看你嘛——就像那屎壳郎推车子——还不赶快滚蛋去!”
那个自称老子的人,听了大诗人的话,不但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笑哈哈地说:“你和牛博士,要是不去的话,我就跟俺老哥俩,去享受去了喽——”
那个自称老子的人,拉着他的老哥走后。牛博士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才说:“这个家伙,可真是个活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