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满囤、纪秀双双来到安结巴家,安结巴吃完午饭将碗一撂,正在午休。安结巴睡觉轻,老鼠啃啮柜角的声音,都能把他吵醒,何况进来两个大活人。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看到郭满囤跟在纪秀身后,一时懵了,心想,和他媳妇有那么点意思,也没有突破防线,不至于兴师问罪。他观颜察色,见郭满囤一脸和气,不像找茬的,才将忐忑不安的一颗心放回肚里。
安结巴下了地,从柜盖上拿起一盒烟,从中抽出两支,给郭满囤一支,自己一支,边抽边问:“大中午,两口子来我家干……干吗?”
一声长叹。郭满囤说:“大概你也听说了,山羊胡与王老财的媳妇通奸,让奚武逮个正着,奚武那小子以此为由头,诈乎他有没有他们父子种大烟割桃子的录像带,山羊胡经不住吓唬,说了实话。奚有银父子恼羞成怒,逼着我们要高利贷哩。”
这些不消说,安结巴都知道。安结巴瞪着一双小眼,弄不明白两口子此来,让他干什么,他能帮上什么忙。纪秀看出他的心思,用夸奖的口气说:“村里人叫你智多星吴用,想必你有办法,能帮我们渡过难关。”听到曾经的恋人夸赞自己,安结巴喜上眉梢,猛然想起前不久他与奚有银在街上的对话,奚有银不打自招承认了他在山上种大烟的事实,当时一说而过,可惜没有录下音。
纪秀见安结巴直跺脚,用询问的眼光看他,安结巴才道出前情。纪秀泄气地说:“你这话等于没说,村里哪个人不知道奚家父子种过大烟,没有真凭实据,他们是不会承认的。”
郭满囤心急火燎:“老安兄弟,我们是来真心向你讨教的,你倒是拿出一个办法来呀。”
安结巴见二人肩并肩而来,想起以前的种种,一股醋意油然而生,如若不是姓郭的横插一杠子,很可能与纪秀喜结连理,绝不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今天的样子。看着身材高出自己一头的男人有求于自己,表现出的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得意了一阵子,他又高兴不起来了,自己手里没有掌握奚有银父子犯罪事实,向这对夫妻卖弄什么?打个冷战后,他又回到现实。
郭满囤夫妇见安结巴也是一副无可奈何样,含着眼泪转身离去。就在两人转身之际,一个计划在安结巴头脑闪出。
一天,安结巴来到奚有银家,见父子两人脸对脸喝酒,一看下酒菜,不是熟食就是小菜,没有一个热乎菜。他略带责备地说:“一个耳光把媳妇打回山东老家,大老爷们还得洗锅做饭,累不累呀?”
面对一向很少登门拜访的老舅爷子,奚有银略感诧异,答非所问:“是不是为老相好求情来了?”
安结巴表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她和我没啥关系,那都是老……老黄历了。”
“不对吧。我老是听得你跟她还有一腿。”奚有银摇着一颗肥嘟嘟的头说。
安结巴佯装生气:“再不济我也是你亲老舅,怎么这么跟我说话?”
奚有银表现出满脸不屑,看也不看他,继续低头吃菜喝酒。
奚武见父亲不拿武大郎当神仙看,他更是不加理睬,我行我素,甩开腮帮子大吃大嚼,啃鸡脖子的声音大得惊人,好似一只野猫,撕裂着猎物。
此情此景,安结巴暗暗捏了捏兜中的录音笔,对着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父子说:“都是一个村的,得饶人处且饶……饶人,风水轮流转,也许还……还能用上他们。”
奚有银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喝了,鄙夷地说:“都是一帮穷光蛋,我能用上他们?等下辈子吧。老子有钱,谁也不用。”他见安结巴张嘴要说,摆了摆手,“钱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逼急了,兔子还咬……咬人哩。你不想想,是靠……靠什么发财的?”安结巴提醒道。
奚有银满不在乎地说:“当然是靠种大烟发财的。一帮穷光蛋告我,可惜没证据。哈哈……”他大笑起来。
奚武将一根鸡脖子撕扯完,得意地说:“泥腿子们还想跟我玩邪的,我略施巧计,就将他们的谎言戳穿。”说完,跟他父亲一样,大笑起来。
安结巴慨叹道:“大姐命苦呀,咋就早早死……死了,要是活到现在,看到儿子英雄孙好汉,一定高兴得眉开眼笑。”
“算你会说话,来,整一杯。”奚有银喜笑颜开地说。
安结巴摇头:“老舅喝酒哪是你们爷儿们的对……对手,我可不敢上桌。”他的小眼眨了眨,费解地说,“我就弄不明白,你们种大烟能发财,为啥别人不是蹲大狱就是罚款?”
奚有银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头子,说:“干啥都得掌握时机。那年我正是抓住北京开重大会议,乡干部忙着安保,无暇顾及,重金雇了东北十个精壮汉子在山上连明昼夜开垦了六亩小片地,也是合该我发财,一下子收获了……”说到儿,他戛然而止,意识到在亲舅舅面前也不能这么爽快地说,何况他又不是跟奚某人一条心。
安结巴强抑制内心的喜悦之情,和父子俩又说了会淡话,告辞出来。
郭满囤无精打采从地里回来,见饭桌上摆着一盆白面疙瘩汤,连油花也没有放,抱怨地说:“又是疙瘩汤,我都吃不起了。”
“刚才奚有银和他儿子来咱家,说还有最后三天,让我们赶紧凑钱,到时候连本带利一并归还。”纪秀泪眼婆娑地说。
“我们才借到两万,离他那个数目字差得很远。”郭满囤也没脾气了,叹了一口气,拿起筷子吃起来。吃了一半,门帘一挑,山羊胡进来。一见山羊胡,郭满囤的火气噌噌往上蹿,倘若他不搞男女关系,奚氏父子就无从下手,他们的计谋就能得逞,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不堪。
山羊胡见两口子不理他,自觉无趣,呆了一会儿,才说:“不知你们借到钱没有,我是一分也没借到。”
郭满囤冷冷看他一眼,说:“活该!就等奚有银给你加利息吧。”
“要知道奚武设的圈套,说什么也不能往里钻。”山羊胡苦着一张脸说。
话刚说完,就听门外一声怒骂:“你他妈还知道后悔呀,与王老财的媳妇睡在一个炕上那种感觉哪去了?”
屋里的人一惊,继而进来三人,他们是“大猩猩”、“猴子”、黑大汉,都是五人帮里的数。刚才说话的是长得像列宁的人。
“大猩猩”进来,上前要打山羊胡,郭满囤丢下饭碗,拉开,‘大猩猩’气得浑身发抖,说:“要是他不泄密,我们就能瞒哄一段日子,奚有银误认为咱们手里有证据,说不定就能免利息,都是这小子把好事搅黄了,你还不让我揍他。哼,哪一天我也得修理他!”
“你就是把他打个半死,借奚有银的高利贷也得还呀。当务之急,怎样才能将这场危机应付过去。”郭满囤说完,问,“你们找我是啥意思?”
“大猩猩”挤了挤眼,说:“就属你借奚有银的高利贷多,你能过关,我们就能过关。”
“我也没办法,任凭奚大头发落。”郭满囤无可奈何地说。众人期盼的眼神又都黯然失色。屋里的气氛紧张起来。
纪秀见其他人也拿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对付即将到来的危机,郁闷地踱出屋子来到门外,眼睛空洞看着远处一堵破墙发呆。在她的视觉范围内,安结巴出现了,由小变大,渐渐离她越来越近,最后站在她的面前。他见她眼神涣散,连他站在脸前也无动于衷,上前抬手在她脸前晃了晃,她才有了知觉,眼珠才又活泛起来。
“秀,你这是咋……咋的了?”安结巴关心地问。
“还不是种菜弄的。”
“不用愁,我自有良方。”
“什么?你有办法?”
安结巴点头。
纪秀喜出望外,催促:“啥灵丹妙药?”
安结巴往门里瞅瞅,听得人声吵杂,说,跟我来。纪秀跟在他的屁股后,七拐八拐来到他家。他神秘地从柜里拿出一支笔,在她脸前晃了晃,她不明所以地看他。他说你别小瞧这支笔,里头有大内容。没待对方反应过来,他一按开关,声音放出来了。听后,她大喜,夸赞道:“牛皮灯笼里面亮,想不到你能想出这种办法。”
受到夸奖的安结巴脸色红扑扑的,兴致勃勃说:“用这支录音笔就能把借奚有银的高利贷免了。”
“可我又觉得不地道,你说红嘴白牙达成的协议,又用卑鄙的手段给否定了,我……我……”
安结巴不爱听,驳斥:“什么手段卑鄙?他们父子随便加利……利息,你还不能用这种办法对付?纪秀,你心眼太……太好了,总是替别人考虑。”
纪秀咬了咬牙:“那就先闯过这关再说。”继而又皱起了眉头,“我们摆脱了高利贷的纠缠,又把你装进去了。”
“秀,你就别为我考虑了,我只要这样做,就不怕。”他大义凛然地说。
纪秀情动于衷,主动将身子贴过来。
纪秀回到家,“大猩猩”、山羊胡等一干人走了,屋里空荡荡的,丈夫坐在餐桌前手持一瓶二锅头正往嘴里灌。他见媳妇回来,口齿不清地说:“这么大半天去哪了,是不是去找安结巴了?”他见纪秀点头,将酒瓶子往地下一摔,呜呜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算活拉倒了,种菜赔得一塌糊涂,又戴了顶绿帽子。我不活了。”说着,摇摇晃晃站起身,往墙上撞去。
她拽住他,呵斥道:“大天白日的,叫唤啥呀。我去安结巴家不假,可我讨回来一剂良方。”她见男人用怀疑的眼光看她,信心十足地说,“保证药到病除。”
结婚三十年,他深知媳妇绝不打诳语,瞪大眼睛说:“真能火烧眉毛顾眼前么?”
她郑重地点头,拉他坐下,道出了掌握在安结巴手里的秘密武器。
他喜不自禁,抱着媳妇亲了又亲,从他嘴里喷出的酒味呛得纪秀慌忙用手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