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俗称八月十五,是个合家团聚的日子。中国人最看重两个节日了,一个是春节,其次便是中秋节了。郭满囤的女儿郭小小特意从外地打工回来,一起与父母度过这美好的中秋之夜。
一家人吃了晚饭,在院子中心支起了桌子,摆上水果月饼,一边赏月,一边品味美味,正在这时,奚有银满嘴喷着酒气,打着饱嗝走进来。
他借着明亮的月光,一眼看到桌子旁边坐着一位端庄秀气的姑娘,眼睛都直了,看了半天才问:“这是你闺女?”
郭满囤点点头。
奚有银羡慕地说:“想不到老郭有这么好看的女儿。”
“你的闺女长得也不错嘛。”郭满囤讨好地说。
奚有银向纪秀眨了眨眼,呵呵一笑,没再说什么。
说了一阵淡话,奚有银将话题转入正题:“今年的菜价臭不可闻,你借我的高利贷什么时候还?”
郭满囤脸色煞白,慌忙从桌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一支给他点上,赔出笑脸说:“菜还在地里没有卖完,等卖了,我就给你。”
奚有银对郭满囤的回应不满意,瞪了他一眼:“赔挣已成定局,明明菜烂在地里没有卖,你拿什么还?”
“砸锅卖铁也得给你。”郭满囤心虚嘴硬地说。
奚有银环视着半新不旧的房子,说:“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还不了钱,别怪我不客气。”
奚有银走了好长时间,院落静悄悄的,月光温柔地洒在每个人的身上,一家人没感到温暖,反而周身一阵阵发冷发麻。
约有一袋烟的工夫,纪秀埋怨说:“去年冬天你就盘算种菜,我就劝过你别种,你就是不听,看看,赔了不是。”
郭满囤一屁股坐在一只圆凳上,大口大口吸着烟,并不说话。
郭小小看了眼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子,劝母亲:“妈,你就不要埋怨我爸了,他也是为我们好,谁不希望多挣钱,生活更好一点。”
纪秀满腹牢骚地说:“我的话从来都不爱听,这回头撞南墙了吧。就算你借我们家亲戚你们家亲戚的钱拖着不还,借奚有银的高利贷总得想法设法还吧。再不还,利息也还不起。”
面对巨大的压力,郭满囤终于明白前一阵子妻子在菜地上吊自杀,并不是安结巴与她导演的一出闹剧,而是真实的一幕。
郭小小请假回来满心指望过一个欢快的中秋之夜,没想到被父母背负的巨大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月饼也没吃,早早上床睡去了。
前半夜心烦意乱久久不能入睡,后半夜实在困倦之及,上下眼皮终于沉重地合上。待郭小小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看,父母已不知去向,慵懒地梳洗打扮完后,揭开锅,见锅里有她喜欢吃的二代王(北方吃食,玉米面与白面合成,类似馒头),正要往出端,一人风风火火闯进来,她抬头一看,见是昨晚来家讨债的奚有银。
“奚叔,我爸我妈出去了,你要找他们,等他们回来再来吧。”她礼貌地说。
奚有银更紧盯她一眼,嘻嘻一笑:“他俩在地里呢,有个大卡车拉你家的菜呢。”
郭小小皱了皱眉头,把锅盖上,出于礼节,将他让进里屋。
奚有银满不在乎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瞅了一眼对方,说:“乡政府所在地就是大,年轻人我真认识不了几个。你是什么时候出去打的工?”
郭小小给他沏了杯茶放在炕沿上,说:“我一不念书,就出去了。”
“怪不得没见过你呢。”奚有银若有所思地问:“有对象没?”
郭小小轻轻摇了摇头。
奚有银毛遂自荐说:“我儿子和你年龄差不多,也没成家,要愿意的话,找个媒人牵牵线。”
郭小小脸一红,不置可否。
从地里回来的郭满囤夫妇脸上比往日多了几分笑意,郭小小一打听,菜价有所回升,她高兴地说:“都要像今天的价钱,就好了。”
父亲感慨地说:“可惜太晚了,大部分烂在地里,看来是赔定了。”
郭小小见老爸一声接一声又叹起气来,问母亲:“奚有银几个儿子?”
“就奚武一个。”母亲说,“奚武是第一个老婆生的,第二个老婆接连生两个闺女,他就不要人家了,第三个老婆没想到又给他生个丫头片子,这回他没脾气了,才接受了现实。”纪秀说完,问女儿,“你跟奚武同学,还不了解他们家情况?”
“初中毕业,就没来往过,当然不知道后来的情况了。”郭小小起初不好意思说,抬头见父亲也关注此事,才说:“上午奚有银来咱家坐一会儿,得知我没对象,想找人把他儿子给我说说。”
纪秀沉默不语。郭满囤首先表态:“可以考虑。主要他们家有钱。”
经秀发表看法:“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可以瞎胡闹吗?奚武不是没找过,跟他爹一样,左一个右一个,只不过都没结婚就散伙了。”
郭小小脊梁沟子发麻,低头吃饭,再也不愿提及此事。
母女不提,不代表郭满囤不想。倘若女儿嫁给他儿子,郭小小成了他的儿媳妇,两家成了儿女亲家,此笔债务就此消号,岂不美哉!他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此事可以操作。
一天,郭满囤哼着小调来到菜地,他见安结巴扭头要走,及时叫住了他。安结巴以为他要教训自己,吓得更加结巴了:“郭大……大哥,那天我确实救了你们家人,要……要不是,你也和我一样。”
郭满囤笑骂道:“谁和你一样!那天的事,纪秀原原本本都跟我说了。”
安结巴见他煞有介事向自己深施一礼,一颗不安的心才落进肚里。继而,他的眉头又挂起铁砣——都是一个村的人,从小玩到大,深知姓郭的是怎么的一个人。是不是他想利用自己,给他做什么事。
郭满囤看进他的内心,知道他在想什么,及时把答案抛给了他。他皮笑肉不笑说:“奚有银想把他的儿子给我闺女说说,我想叫你当媒人,牵牵头。”
安结巴面有难色,支吾半天才说:“不是兄……兄弟不给你说去,而是奚有银不把我这老舅爷子当人……人看。”
“你和他妈都是从一根娘肠子爬出来的,再怎么着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就是他看不起你,你也是他的老舅爷子呀。”
安结巴直摇头:“现在的社会有奶便是……是娘。我一没权二没势三没……钱,他在街上碰上我,连一声舅……舅舅也没叫过。”
“你上赶着跟他说话呀。”
“我没有你那么贱!”
出乎郭满囤意料,安结巴这句话说得干脆、利落。安结巴见对方脸上有着明显不快,干笑了一声,说:“奚有银想给他儿子说……说对象,让他自个儿找媒人,你着急啥哩。上赶着不是买……买卖。”
郭满囤低头不言语了。
纪秀去门市部买东西,出来碰到安结巴,安结巴说:“找个时间坐……坐坐。”
纪秀看了看旁边没人,说:“八月秋忙,秀女下床。大忙忙的,有事?”
“事是没有,就想和你唠……唠唠。”
纪秀想了想,点头:“好吧。明天上午郭满囤进城办事,你要有工夫,过去吧。”
安结巴有些激动,点头。
第二天安结巴远远见郭满囤骑上摩托车出去了,拐了个弯,走进郭家。
纪秀示意他坐在炕沿上,安结巴不坐,只是看她,看得纪秀不好意思了,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来,说:“老安,感谢你,那天救了我,要不是……”顿了顿,她又说,“也就在那次,老郭改变了对你的看法,总在我面前夸你心眼好。”
安结巴心有怨气地说:“心眼好有啥用,去年种菜大部分人都……都挣,就因为我的菜打得农药少,菜叶被虫子咬得不好看,没人收购,最后菜贩子看看没得收购了,把价儿压了又压,才拉上我的。”
纪秀想起在种菜期间,郭满囤买了好几次农药,隔三差五就打一回,连菜贩子都说他的菜长势良好,就愿意要没被虫子叮咬的。郭满囤满心欢喜,实指望能卖个好价钱,将以前做买卖拉下的窟窿还还,谁料天不遂人愿,今年的菜不出口,在国内没那么大市场,滞销,在大潮冲击下,他败得很惨,大伤元气,一蹶不振。
“发不发财,这都是命。”
听她有此感慨,安结巴陪她叹息了一会儿。此次他趁郭满囤外出之机,不是与昔日的恋人讨论菜价、挣不挣钱问题,而是将郭满囤拜托之事向她和盘道出,征求她的意见,倘若她的想法与丈夫如出一辙,他甘当架桥人,奚郭联姻,结成儿女亲家。
当他将郭满囤委托之事说了出来,纪秀大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似吃鱼被鱼刺卡在嗓子眼里,喝了一口醋才下去,眼泪叭哒地说:“挨千刀的,怎能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双桥全堡子谁不知道奚有银的儿子是浪荡公子哥,不学好,跟他老子一样,无利不早起,偷奸取巧。”说着话,她手发抖,就要给丈夫打电话,兴师问罪。
安结巴慌忙阻止:“你可不……不能莽撞行事,要让他知道是我告的密,他更加怀疑我俩之间的关……关系了。”
纪秀眼睛充血地说:“难道任凭他把小小嫁给恶人,无动于衷吗?”
“你最好按兵不……不动,假装不知道,待他问起我时,我推三阻四,找出各种理由,不给他办。事情就怕拖,时间一长,他回……回过味来,也就没信心了。”安结巴将自己的战术道出。
安结巴看上去老实巴交,想不到有如此韬略,她真有些刮目相看了。
人,有能耐与没能耐,钱是试金石。经过时间检验,郭满囤与安结巴都没富起来。一个做买卖巧于心计,以算计别人为能事;一个在商场实打实,碰得头破血流也不知悔改。结果二人殊途同归,都没能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大浪淘沙,她还是欣赏安结巴的行事做风。得知丈夫怀着不可告人目的嫁女,她判断是非的观念更加正确。
纪秀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郭满囤从县城办完事回来,发现妻子的神色不对,不是摔碟就是打碗。见她气哼哼的样子,他问:“上午还好好的,谁惹你生气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她“哇”一声哭出声来,边哭边说:“我不和你过了,咱们离婚吧。小小归我。”
纪秀提出与他分手,他始料不及,半天才伤感地说:“种菜赔了,你也不跟我了吗?”
她轻轻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他有些不解了。
见他一时猜不出,干脆把话挑明,以免窝在心里难受:“你把小小许给谁也好,就是不能给奚武。”
他脑袋嗡嗡直响,有些转不过弯。想把闺女嫁给奚有银的儿子奚武,这事除了安结巴知道外,别人哪能知晓。莫不是安结巴向她透露的?圈定安结巴为真凶后,他在心里大骂安结巴不是东西,事情还没一撇,怎能告诉别人,并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小的妈。第六感觉告诉他,此事要黄。果不其然。纪秀竟以离婚相威胁。
想到此,他笑笑说:“我是说着玩的,拿安结巴寻开心。没想到他信以为真。安结巴真不经逗。”
“不管真与假,坚决不许拿小小的婚姻做赌注。欠奚有银的高利贷可以想别的办法还。”
她见丈夫喏喏连声,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