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放弃了这座昔日的老工业基地、重工业城市，也彻底地放弃了在这座城市找一个工作的远大理想，买了一张便宜的火车票，灰头土脸奔向自己的家乡——河州。

现在的交通发达，交通工具也愈来愈先进。开始是动车，后来又发展我高铁。听说坐那玩意就像是乘坐飞机，速度快，还舒服。

可是，摸一摸兜里那一点钱，我哪里敢买那么贵的车票？坐个绿皮火车，足够了！

车站上的人哨子一响，又挥了挥手中的小旗，火车咕咚一声开动了。

端午节刚刚过去，车厢里依然是人满为患。

自从挤上火车，我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窗户上的玻璃。

玻璃本身当然是没什么好看的，因为那上面除了灰尘，还是灰尘。此时此刻，我是在看窗外那些没能挤上车的难民似的旅客，以及那些目光茫然的送行者。

经过几个弧形弯道，火车就驶出了市区。天已经黑了下来，黑暗就像一张巨大的幕布，遮在车窗玻璃上。

只是在某个地方闪烁着几粒如豆的灯火，显示出空间的距离。我嚼着在车站买的一张发面饼，盯着那灯火看着，看得双眼都发直了。

想一想离开家乡这几年，虽然毕业后没有找到工作，昨天晚上又经历了一场恐怖的遇鬼事件，但是，我毕竟是大学毕业生了，除了兜里揣的那一个大学文凭，我还习过武。

虽然算不上武林高手，可是，用来护身、不受坏人欺负足足够用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果断地推掉村委会主任女儿莲歌的求婚，使自己失去了通过联姻改变命运的机会。

东北这里是计划生育严格管理的省份，家家基本上都是一个孩子。那些独生女家庭，有很多招养老女婿的。如果我不是让莲歌牵扯着，当个养老女婿，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我这个学习上优秀，品质上无暇的年轻人，不知道怎么了，在爱情上却是这么失败。我虽然考上了大学，但是，初恋情人兰英没有对我旧情复燃。

而更糟糕的，自从与莲歌儿传出订婚的绯闻，就彻底地断绝了我在学校及打工期间与任何人发生的恋爱关系的可能性。用同学们的话说，我被她套牢了！

于是，我惟一的机会，就是现在一路向家，在附近的城镇寻一份找工作，或者说是寻找一条出路。实际上我心里明白，这就是：求学成功，求职失败！这几年基本上做了无用功。

一张发面饼吃完，我突然觉得身边不是那么拥挤了。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刚才在我身边站着的两个农民工模样的人不见了。

如果这里再走掉几个人，硬座车厢也不见得就无法忍受。我本来想坐直快，可是售票处的姑娘一听说我要到达山东，就说没有票了。

这样，我就只好买了沈阳-天津的区间车硬座票。看看火车轰隆隆往前开去，我心里感到了莫名的震撼：

本来毕业后应该回老家，找不到工作就种地算了，我却异想天开，想在沈阳找一份工作，现在怎么样？碰壁了吧？

我正这样想着，突然有一个鸡脑袋瓜子从座位下面滚了出来，落到了我的脚边。接着又从对面的座位下跑出一只鸡爪——它准确地踩住了我的脚面。

在我的白袜子上留下了一团油斑。我立即对这硬座车厢憎恨起来：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要再冒出什么鸡脑袋瓜子、鸡爪，我宁愿下车，换乘其他车。

可是，又一想，这事怨不得硬座车厢，怪只怪我自己兜里没有钱。如果我不在东北折腾，而是回到老家与莲歌儿结了婚，或者是登了记。

我就可以在老家与她生儿育女，当村主任的乘龙快婿了。可是，谁让我听从命运安排，不走正道呢！

“真是个拗种，不听说不听劝！”记得去年寒假逃婚前一天，大哥这样骂我。

我觉得大哥骂的对。我确实脱离了正常人的生活轨道。

那些在老家读大专学校比我早毕业的同学们，除了几个人进入体制内工作，其他人都是走了毕业-结婚-务农的路子，自己却想摆脱这条道路，岂不是个拗种吗？

我觉得内急，来到厕所门口排队的时候，火车刚好在秦皇岛车站停了下来。列车服务员将厕所里面的人赶了出来，并将厕所的门锁住了。

轮到我进去，已经过了整整半个小时。

我刚要解开裤扣解决问题，外面就有性急的人咚咚敲门，考虑到外面的许多人急着入厕，我没来得及把裤门拉严，就从厕所跑了出来。

尽管这样，我现在觉得心情轻松多了，心情好象也开朗了。回到座位跟前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小伙子正在看样一半画册，上面是一副西方油画作品。他看得那么认真，使我有点儿不忍心去打搅他。

我在座位旁边站了一会儿，慢慢发现小伙子其实只是盯着一幅女人画在看。我猜对了，那插图正是一个贵夫人袒胸的形象。

在这个西方文化横行的年代，西方的贵夫人画堂而皇之在中国出版物上登堂入室，那些女主角就成了青年人羡慕的对象。

我一看这小伙子并不是在欣赏艺术，而是在消遣自己的欲望，就拿着车票在小伙子眼前晃了晃。小伙子立即站了起来。我向小伙子咧了咧嘴，挤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

可是，还没等我调整好坐姿，那个小伙子就对准我，打雷似地放了个响屁。

这个响屁一下子冲淡了我坐下的幸福感，我从小伙子傲慢的神情中看到他在鄙视我。小伙子胸前戴了一个徽章：秦皇岛粮库。

大概这是个国家职工，他瞧不起我这个揣着毕业证却没有找到工作的穷大学生。唉唉！我心里叹息了一声，自己与同乡的小伙子相比，为什么有一种牛气的优越感？

除了那点文化水，再就是这一个毕业证啊！这年头，讲究高学历，一纸毕业证就是响当当的在社会上行走的通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