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嘉祐七年春,艾虎远赴太平州协佐处理完一桩命案后,当回到京师已然夏日矣。转眼于仲夏初,一日上午,包拯在枢密院视事时,突然得病,遽不能撑持。同僚遂扶之出枢密院来,艾虎、包兴忙请得轿子抬归寓所,已是卧床不起。包拯自知病入膏肓、人命危浅,将朝不保暮之下,特留以遗训曰:
“后世子孙仕宦有犯赃滥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吾子孙。”
时圣上知悉包拯重病,特地遣御医诊视,赐以良药。然多方医治,终竟回天乏术,于同月下旬一病而卒,享年六十四岁。圣上闻讣讯,震惊不已,下令辍朝一日,亲临吊唁。并追赠包拯礼部尚书,谥曰“孝肃”。
当圣上至灵堂,见包拯幼子包綖仅五六岁,穿戴朴素无华;环顾房内摆设也甚是一般,仿佛平常人家。圣上禁不住心酸悯然,即赐以钱物葬仪,钦授包綖为太常寺太祝。
而在京丧礼期间,有宰相韩琦、曾公亮,枢密使张昪,参知政事赵概,又今岁暮春,以枢密副使擢升参知政事之欧阳修;同时,除召为枢密副使之吴奎——自嘉祐五年初,奎权知开封府后,同年冬末,擢端明殿学士,徙知益州,而奎以亲辞,乃改知郓州。于今岁暮春,复召还朝,拜为右谏议大夫、枢密副使。
另新任御史中丞吕居简——自嘉祐三年末,其入朝任群牧使后,于嘉祐五年冬,擢龙图阁学士、徙知陈州。至今岁春,再次召入朝,拜为御史中丞。及其族侄吕公著——尝于皇佑初,在京判吏部南曹,后出为颍州通判等,行履州郡供职近十载。至今岁季春,以崇文院检讨、同判太常寺,改任天章阁待制兼侍读。
还有于今岁夏初,迁天章阁待制兼侍讲,仍知谏院之司马光,并及知制诰王安石等相善官员,兼或同僚,或惟旧,纷至沓来吊问。
此外,若现任开封知府贾黯——自皇佑四年,黯迁任左司谏后,又历判盐铁勾院,同修起居注,知许州,知审官院等。于今岁季春,擢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本来在包拯生前无甚交际,不少方正笃厚,介直恬淡之仕,亦慕名前来探丧吊祭。而京畿民众闻知悲讯,莫不感伤,哀悼叹息之声,闻于衢闾,似相属也。
抑且于仕宦僚旧,纷纷扰扰的吊问间,有曾公亮、欧阳修、司马光等会面董氏,得欧阳修自行请缨道:“今孝肃公薨,修虽不才,乞请能为公撰著志铭。”
闻此,董氏婉辞道:“诚谢欧阳公好意,已诿枢密副使吴奎矣。”
既而,当文效、艾虎相送欧阳修等辞去,董氏向崔莺莺、包蕙及诸家人喟叹道:“彼之文不足,罔公而惑后世,不如却之之愈也!”——此事说来,或因旧年包拯参劾张方平、宋祁,坦然接任三司使,旋即招致欧阳修以“蹊田夺牛”之自我妄意抨弹,迫使包拯家居避命,久之乃出,不免令董氏心存芥蒂。再则,欧阳修虽好与人为墓志,然过于客观婞直,反遭家属诸多不满,尝有所耳闻,恐其撰作影响清誉,故拒绝之实乃常情矣。
此后不多日,长婿王向辞承县县尉职,与同包颖,携幼子王少瑞,自沂州匆匆赶赴京城,泣拜于灵前。又南京兄嫂董燏、常氏不顾自身年迈与远途劳顿,携次子董可师一行,直抵东京来协理丧事,则无须细述。
于京城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在即,朝廷特命包拯次婿文效为保信军节度推官,俾护丧归。当扶柩抵故里,庐州合肥包府之后,仍设置灵堂做道场超度,一面于包氏大茔地营造墓室。而庐州官吏与远近乡老至包府吊唁者,可谓先先后后,绵延不绝。
其间,有南城现已年出六旬之侄媳吴氏,领同次子包华年,长媳林氏,长孙包皖等一行奔赴合肥包府。又包永年——自嘉祐三年秋,获差任巢县主簿后,于去岁夏,调为分宜县尉,急忙从袁州而至。另崔莺莺父母崔碏、吕氏,由陈州宛丘顺访寿州寿春戚属,乃趋合肥包府。再者,文效父母文胜、萧氏,亦从庐江到来合肥包府,襄理亲家身后事宜,皆不消烦絮。
时当包公之丧葬礼毕,有亲家母吕氏欲将女儿诱嫁其族人。亟会晤董氏,召女儿崔莺莺至,语重心长的言道:
“今吾兄之子吕公餗,字明叔,乃汝已故舅父吕夷简幼子。其年三十岁,与汝正好相宜,人亦足可依也。——此前,其为江陵府幕,现将迁调为信州幕。吾已许以汝为妇,遣信使其转道赴梓里寿州寿春,与汝二人成婚,今必往无疑。”
莺莺闻言,决绝的回道:“母不谅乎?女儿若欲再嫁,何须迁延至今时也?”
即令母吕氏满心愤然,质问道:“丧夫守子,子死孰守?”
莺莺道:“昔之留也,非以子也,舅姑故也。今舅殁,姑老矣,将舍而去乎?”
吕氏仍怒不可遏,诅骂道:“我宁死此,决不独归,须尔同往也。”
莺莺泣涕而回道:“今父母远来,义不当使父母独还。然到寿州倘以不义见迫,必决于尺组之下,愿以尸还包氏。”
吕氏见言无语,怏怏不乐。翌日,崔莺莺简要打点行装,只捎带平素穿戴替换衣裳,将金银首饰,连同箱箧钥匙一起交付姑董氏保管,并相告道:
“妾一定尽早返归。”
于是,崔莺莺仅携得采绘,随父母崔碏,吕氏,动身将赴寿州寿春而去。临别,包府是举家相送,包綖抓住贤嫂衣服不肯放手。董氏扯拽住包綖,潸然泪下,对莺莺言道:
“吾儿,放心自去,应陪父母多住些儿时日。”辄又向亲家夫妇道:“亦请亲家父母,一路多多保重!”
当时,不仅董燏、文胜、董氏、常氏、萧氏送别崔碏夫妇,又包颖、包蕙、欧阳春、吴氏及林氏等相送崔莺莺,都依依难舍。兼之于包府之亲朋邻右,挤满道路送出二三里远,一再辞谢之下才止步分别。
其后,兄嫂董燏、常氏,携次子董可师,与同包府各方亲戚也陆续离去。包永年告别祖母董氏,姑丈王向、文效,以及将回转南城之母亲吴氏,妻林氏,弟包华年等,则复返任地分宜县去。唯留下现已十六七岁之包皖,经其父包永年安排,暂住包府,将前往庐州府学,景贤书院寄学。紧接着,文效携妻包蕙,小儿文勋等辞离包府,陪同父母文胜、萧氏返归庐江。寻来年孟春,朝廷以王向迁为著作佐郎、颍州录事参军,遂拜别岳母董氏,领同妻包颖,幼子王少瑞等北上赴任而去,亦无庸赘言。
然崔莺莺随父母辞别包府众亲去后,一路上尽心伺候双亲,平安无事到达寿春,相见过母族舅表诸亲。诸亲对莺莺舍己为人、矢志不渝,多年来一心侍奉包氏舅姑,抚养年幼小叔的古道热肠精神,深为敬重而愍然动容。
当崔莺莺会面得吕公餗,说及婚姻之事,却向其言道:“若表弟为幼弱子女计,无意另娶,有妾侍婢采绘,相伴多年,情同姊妹。伊心性疏豁,定能服侍汝之子女。”
吕公餗谛视采绘秀美可爱,采绘低首含羞,崔莺莺推之向表弟,又言道:“只望看妾薄面,今后多善待之。”
面此,吕氏知女儿誓死无再嫁意愿,无奈只好理解与依从心思,不复迫胁之。至年节过后,崔莺莺又随父母回归陈州宛丘,拜会亲族,且留居得好些日子,自不在话下。
却说时于嘉祐八年仲春起,帝赵祯病笃,延延季春之末,终是医治无效,驾崩于东京皇城福宁殿,享年五十四岁,上谥号神文圣武明孝皇帝,庙号仁宗。同年孟冬,葬于河南府永安县之永昭陵。
自帝赵祯驾崩,由养子赵宗实,年前立为皇子后赐名曙,正式即位。
——言及赵曙,生于仁宗天圣十年,时任宁江军节度使之堂兄赵允让第十三子。帝赵祯碍于群臣论谏,当年其二三岁上接入皇宫,赐名赵宗实,交与曹皇后抚养。寻封其为左监门卫率府副率,右羽林军大将军、宜州刺史。然赵祯希冀于亲生子,一直迟疑不定,未肯立储。
既景佑四年仲夏,俞贤妃生皇长子赵昉,不幸出世即殁。此后,宝元二年仲秋,苗德妃生皇次子赵昕;康定二年仲秋,张修容生皇三子赵曦,均二三岁而薨夭。恁时,则已将赵宗实送出宫,还归官拜汝南郡王、同平章事、判大宗正司之生父赵允让府邸生活。
庆历七年季春,有得帝、后主持嫁娶下,赵宗实与幼时于宫中青梅竹马、朝夕相伴,曹皇后之义女,兼亲外甥女高滔滔成婚。
至皇祐二年,升赵宗实为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于嘉祐四年,遇其生父赵允让薨逝,终年六十五岁,赠太尉、中书令,追封濮王,谥曰“安懿”。
时嘉祐六年,改授赵宗实为秦州防御使、知宗正寺。嘉祐七年仲秋,对亲生子嗣深感无望之赵祯,于宰相韩琦等官员再次劝说下,才不得已,肯下诏立赵宗实为皇子,改名赵曙,复迎入皇宫居住。季秋,以皇子为齐州防御使,进封巨鹿郡公。
寻嘉祐八年季春之末,帝赵祯驾崩。旋于孟夏伊始,经曹皇后颁布遗诏,赵曙承袭皇帝位。次年新春,改元治平元年。
而自新帝嗣位,逮至嘉祐八年仲秋,朝廷以文效为常州团练判官。文效将妻包蕙,小儿文勋留在家中陪侍父母,只身拜辞庐江、合肥诸亲,携了从随乘船东行赴任去讫。
又说崔莺莺至陈州宛丘后,转转悠悠将年,才得以拜别父母诸亲,独自踏上回转合肥包府之路。当崔莺莺回到包府,邻里乡亲见之,无不又惊又喜。遂崔莺莺坚定不移的侍奉姑董氏,抚养年幼小叔包綖一事,逐渐传扬开去,人们纷纷交口称誉,轰动于庐州地境。令使新任知州张田——自嘉祐五年春,缘被论劾出知蕲州后,嘉祐七年仲春,朝廷以张田提点荆湖南路刑狱,又遭到谏官司马光上疏言其倾邪险薄,不可任以监司,寻改知湖州。至治平二年夏,徙知庐州,任内治有善迹。而其到任不久,闻悉崔莺莺美行节义,非常感动,故亲笔撰写以《节妇传》,上报朝廷。
当朝廷知晓,亦大为惊异,特诏旨至合肥包府,封崔莺莺为寿安县君。同年,适逢朝廷祭祀圣典,照例将包綖由太常寺太祝升为大理评事,仅此略加一语。
时至治平三年春,永康郡夫人董氏染疾,崔莺莺虽躬亲调理汤药,与自庐江特来探望母亲之小姑包蕙,整日不离床头;况兼仍于包府栖身之欧阳春,及其已有碧玉年华之养女艾雯雯,随同也多有照顾。却终究不遂人愿,促促孟夏中旬,董氏溘然而逝,享年六十六岁。然而,是年包綖不过幼学之龄,自是贤嫂崔莺莺操办丧礼,为姑张罗后事。
当得知讣讯,先前任颍州司理参军,隔年,俾任万寿知县之王向,与同妻包颖,携少子王少瑞,并孟春才生育之女儿王少雪;另于嘉祐八年仲秋,只身任职常州之文效,皆从异地趋趋赶赴合肥包府。兼及居南京内侄董可帅、董可师,居南城侄孙包华年携妻麻氏,与已十二三岁之子包皓;于治平元年春,迁将仕郎,由分宜县尉徙遂昌知县之包永年等,各方诸亲会聚。加之庐州知州张田及同行官员,不避劳苦亲临包府吊唁,又众多乡士友邻之帮衬下,将董氏安葬在包公墓侧,便不由铺叙了。
然自包公在京病卒,扶柩归窆故里后,艾虎、欧阳春不辞董氏情面,于包府寄居了几年。至董氏去世,帮助理事安葬已毕,崔莺莺挽留不住,夫妻二人携养女艾雯雯遁辞离去。从此,包府便由崔莺莺为主,兼委以包兴、郑香悉心管事,治理的依然井井有条。忽一日,得包綖问及贤嫂崔莺莺,如今母亲不在,可否唤嫂嫂为嫂娘?——因而,更将演绎一段嫂娘恩养小叔之人间传奇,然此非此书所涉及之事,当到此为止矣。
而多年后,有好事者闻听大侠艾虎夫妻,尝追随包公行迹于官廷此一番故事,遂创作得一词《水调歌头·江湖曲》。今不妨借以作结语,视其词云:
“仗剑驰天下,把酒论英雄。
“但凡侠骨儿女,爱恨势如洪。
“千古风流人物,豁达不羁眉宇,伐寇不言功。
“阅历江湖里,生死已从容。
“倚朱阁,邀落雁,舞蟾宫。
“星河浩渺,乌山远近若苍龙。
“俯视春山秋月,可叹是非依旧,成败转头空。
“不问人前事,携手隐群峰。”【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