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庄达运和小雨在老家，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举办了一个结婚喜宴。虽然简单，但基本形式还是保留了一些传统习惯。

宴席的第二天，两个人吃了早中饭，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程。临走时，庄达运一再叮嘱母亲，不要太劳累，要主意休息，早晚尽量到操场上活动活动筋骨。一想到早上那种晕眩状况，达运不免有些担忧。可母亲却一再安慰庄达运，并表示这件结婚大事办完后，会自然放松的。

来时，两个年轻人是骑着那辆新自行车过来的，前面车头上挂了两个包包，喜糖和一些礼品。这回去时，还是两个包，装的鼓鼓的。庄达运拉开一看，是母亲给准备的土特产。

母亲一直把他们送到学校大门口，这时还悄悄地给小雨塞了一百元，说是给她买衣服的。

自行车在碎石子路上蹦蹦跳跳的，弄得后面的小雨十分的不舒服，但也没有办法。从大学到主马路就是一段石子路，碎石子铺陈，没有水泥或柏油，全是泥土垒砌而成。雨水过后，都露出了石子。拖拉机或汽车一碾压，石子到处滚动。自行车骑在上面，稍有不注意，就会摔跤。

几年前，庄达运从山里学校放学回来，一知青民办教师的老爸骑车从街上回来，走在这条路上，可能是上坡乏力了。老头一不留神，连人带车摔倒在前方的石子路上，半天爬不起来。庄达运正好走到跟前，赶忙跑过去搀扶，老人膝盖和衣服都跌破了。现今，庄达运两口子骑一辆车，危险性更大，好在是下坡，阻力小许多，但稍不留神，会滑到旁边的沟里。好在，路不太远，不一会儿，就上了主路。

主路虽然也是石子铺成，但经过专门的碾压，要平整得多。两个年轻人轮流上岗，一会是达运骑，一会换小雨骑，上坡下坡，四十多公里的路，一个多小时，就骑到了江边码头。停车后，小雨看到庄达运满头的汗，掏出手帕，帮达运擦了擦额头，就去排队买船票。

冬季，江水比较稳定。达运和小雨上船后，没有进舱，直接倚靠在自行车上，这样船一靠岸，就可以迅速出去了。奇巧的是，不一会儿，从旁边也挤进一辆自行车，前轮还擦到了庄达运的裤脚。庄达运回头一看，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上身中山装，一副书生模样，连声说着对不起。这时，他也抬起头来看着庄达运。“姜超？”“庄达运？”，双方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姜超和庄达运是高中阶段同班同学，庄达运是副班长，姜超是宣传委员。1974年元月，姜超下放到农村，一直在生产队干农活，没有像庄达运一样做民办教师。有一次暑假，庄达运还专门徒步去看望过他，两人关系一直很好。由于其父亲是那个公社的书记，一年多以后就招工走了，自此两个人就失去了联系。今天见面，既高兴又惊讶。姜超招工在钢城的一个钢铁厂，先学钳工，后来一边工作一边参加电大的学习，毕业后做了厂里的技术员，也是刚结婚不久。老婆是当年高中时的同学，招工在钢城的一家设计院，现在都没有住房，都在向双方单位申请住房呢！这一交流，大家感到格外亲切。

巧的是，姜超的老婆与小雨在下放农村的时候就认识，而且是在一个组做路线教育宣传工作。得知庄达运大学毕业后调到钢城的某个中学做英语老师，姜超也十分的高兴，而且要了庄达运的住家地址，准备日后有时间专门去拜访。

三十几分钟的汽渡很快过去了，汽笛响起，船徐徐靠岸。达运和小雨推着自行车，很快走到了人群的前面。姜超也紧随其后，上岸后，姜超走另一个方向朝他们厂骑去。

从江边码头到庄达运的学校，还得骑一个多小时呢！但不管怎样，看着那些从船上下来的旅客，奔跑着去挤公交车，达运感到一丝欣慰。自行车虽然比不上公交车快，但自己骑，时间由自己掌控，虽苦尤甜哈。

一月的钢城，虽然没有下雪，但到处都是一片萧杀，北风吹起，凉气袭人。路上行人不多，达运和小雨还是轮换着骑，这样都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出汗。路的两边经常可以见到宽大无比的厂房和大大小小的烟囱，有的冒着白烟，有的冒着黑烟，整个城市看上去，灰蒙蒙的，但汽笛喇叭之声不绝于耳，到处可见繁忙的景象。钢城虽以钢铁著称，但不像钢铁那样冰冷。

一个半小时后，达运和小雨终于骑到了自己学校的门口，又碰到了邓校长的老伴。小雨下车，与校长太太聊起天来，达运骑车回家做饭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雨没有吃几口突然觉得心里不舒服。庄达运以为骑车赶路是不是太过劳累，就舀了一小碗肉圆鸡蛋汤给小雨。小雨喝了几口，突然恶心起来，赶忙跑到厕所，“哇哇”吐了几口，也没有吐出什么东西。达运赶忙过来扶住，建议到医院去。小雨毕竟学过一些护理知识，自我感觉不是什么毛病，于是就上床休息了。

没成想，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小雨突然觉得肚子空落落的，想吃东西。庄达运正在看书，起身烧水打了两个鸡蛋，放了一些从家里带来的炒米，又放了些糖。这叫鸡蛋泡炒米，既香又甜。小雨吃了鸡蛋和炒米，顿觉舒服多了。

元月三号早上起来，吃早饭的时候，小雨又觉得有恶心的感觉。庄达运上午有课，建议下午陪小雨去医院看看。小雨突然冒了一句，会不会是有了？

“有啥？”达运不解地问道。

“你傻呀，有了就是有了。”小雨显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么快？都没有准备好呢！前几次还喝了不少酒啊！”庄达运既显得兴奋又觉得不安。

“你这坏家伙，自己干的事，还不承认？”

“哪里哪里，不是不承认，是没有准备。不管怎么说，今天下午去医院看看也没错。”

下午，庄达运骑着自行车，到隔壁的小雨办公室，带上小雨去了街上的矿山医院。挂号之后，小雨去做化验，达运在门厅里等候。一会儿功夫，小雨出来了，红扑扑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怎么样？”达运迎上去问道。

“医生让我回去多注意休息，不能太劳累！都是你害的。”

“是小畜生害的，哈哈，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这么早怎么会知道呢！再说，现在医院知道也不告诉你的。”

两人说说笑笑，走出了医院。进菜市场，买了些蔬菜，达运建议买条鱼，增加营养嘛！

在回去的路上，达运一再告诫小雨，以后尽量不要骑自行车了。

小雨却不以为然地回道：“适当运动还是需要的，骑车也是运动嘛！”

到学校门口时，学生正好放学。庄达运正准备开门做饭，教研组的老师走了过来，看到达运便转达学校通知开会的事。

“庄老师，刚才学校通知，下午四点四十召开全体教师会议，刚才在教研室没有看到您。”

“在哪开？”

“初三301教室。”

“什么内容，知道吗？”

“好像是加工资吧，具体我也不清楚。”

庄达运一看时间，已经四点三十五分了，于是就跟着教研组的老师一起朝会议教室走去。

正常情况，通知是四点四十开会，其实肯定是五点钟才开会。今天却有点不一样，庄达运走进教室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教职工，书记和校长已经在前排坐下来了。

庄达运在后面找了个空位子，刚坐下来不一会儿，书记就宣布开会了。今天的会也是很特别，书记和校长都坐在下面，主席台上讲话的是工会主席朱老师。平时他也不算官，和庄达运他们一样，上课，还兼一个初三班的班主任。

只听朱主席道：“今天我受校长、书记的委托，把这次调资的有关政策和条件给大家解读一下，”就这一句话，台下立即鸦雀无声。“我校的工作怎么安排，还由校长和书记决定。”朱老师继续道。

庄达运旁边做着的是体育组的李老师，上次为分房子与书记还杠过一次。只听他小声地说道：“这是拿我们老朱开玩笑啊！这么棘手的工作让工会出面，纯粹是转嫁矛盾嘛！”

“重视你们工会啊，呵呵。”另一名教师低声道。原来李老师也是工会委员。

“那上次分房子，怎么就不让工会来做呢？据说这次调资，只有百分之三的比例，而且大革命以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调，这矛盾多大啊！他们这些领导完全是拿工会做挡箭牌。”

“李老师，您是我们年轻人的代表，您得要站出来说话幺。”庄达运也小声地加了一句。

“我肯定会说，但说了也不会起作用。上次分房子，我倒是说了，结果把我分到一楼去了。”

“差点还没有让你参加分房呢！”另一名教师低声道。

“他们敢，要是不让老子参加，我就跟他们拼了！”

李老师初中没有毕业就赶上“大革命”，然后下放，在钢城郊区混了几年，后来被推荐上了当地的体校。由于他比较喜欢体育，毕业时成绩优秀，就被录用在这个矿山中学做体育教师，一干就是五年。由于高考恢复后，体育不参加考试，因此不受重视，有时成了可有可无的课。学生也是爱上就上，尤其是这里的学生还很野，体育课老师得罪了学生，学生还会找社会上的流氓阿三来找老师麻烦。有一次，李老师班上两个大个子同学上课不听指令，被李老师罚站。两天后的周末，社会上来了四五个阿三，光头喇叭裤，一看就知道是游手好闲之辈。有一个人跑到李老师家，谎称有人在操场上找李老师打球。李老师跟着那人来到球场，一看那架势，就知道是来滋事的。李老师不急不慢，先活动活动筋骨，然后摆了个招式，喝问道：“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齐上？”

大家一看，知道李老师是练家，有两下子，没有敢轻举妄动。其中一个中等个子的忙道：“李老师，我们今天来不是要和您打架的，我们有个小兄弟，在您班上，以后请您多关照！”

李老师一听这话，也就缓和了口气：“报上名来！”

当李老师得知就是那天被罚站的学生，于是语重心长地道：“老师不是要和学生作对的，老师一是教学生知识和技能，二是给学生人生启迪。那个学生主要是影响了班级其他同学学习，如果老师不出面纠正，那将后来他到社会上就没有规则意识，就容易犯错误，知道吗？”李老师借此把那几个阿三教训了一顿。自此以后，凡有小痞子、流氓进校捣乱的，都会请李老师出面摆平。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工会把李老师选为工会委员，也算是青年教师代表。但尽管这样，体育教师地位还是很低，加上李老师说话一向直来直去，经常得罪领导。上次为了能够分到房子，临时起念，与女朋友领了结婚证，弄得丈母娘很不开心。在审议分房资格时，的确有时间上的期限问题。听说有领导指出他的问题，他就找到校长和书记，说了不少狠话。最后，好像领导也是怕了，同意他参加分房。

“哎，这次百分之三的调资，李老师有希望吗？”旁边的教师低声道，好像故意刺激他。

“妈的，这次我调不上，倒要看看谁能够调上，一个个拿出来比比嘛！”李老师愤然道，不成想，声音大了些。前排的校长和书记都转过头来朝后面看，弄得其他人也跟着转头向后面看。

这时，朱主席的转达已经结束，校长从前面座位上站起身，脸转向大家道：“下面请书记做些要求。”

岚书记不慌不忙地从前排座位里走了出来，来到讲台旁，对着大家道：“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也不多说，刚才朱主席已经把这次调资的文件精神都解释清楚了。我提三个要求：一是对照文件，个人申请；二是认真客观地评价自己和他人，不要总认为自己了不起，妄自尊大；三是以理服人，论资排辈。有什么意见的，会后可以到工会朱主席那里去反映，但不要影响教学工作。”

散会后，大家议论纷纷，有说这次把工会抬出来，分明是转嫁矛盾；有说还论资排辈，不考虑贡献大小，谁会给学校卖力，似乎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庄达运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那鱼是红烧还是煮汤给小雨补补。调资的事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反正也不会有自己的份。虽然算起教龄来也有七八年了，可那些老同志，尽管有的一天讲台都没有上过，在学校干了十几年了，一直没有涨过，这次肯定盼望涨点工资了。

几天之后，教师中有传说，这次调资，有的学校就考虑到对学校贡献大的教师，不论老教师还是年轻教师。也有传说教龄十五年以上的，都可以申请。还有传说，那位体育组的李老师找了校长和书记，他的教龄是十五年差一个多月，如果按年头算，也是够的。据说，校长和书记相互推诿，谁也没有答应，搞得李老师要罢教。

老师们普遍感到，这次调资，名额太少，倒不如不调，把大家的积极性都调没有了。看得出来，谁都想加上，什么发扬风格，谁发扬，谁就是傻瓜一个。经历过“大革命”洗礼的这一代，算是看透了，谁让谁吃亏，谁横谁就赢。

教师中的矛盾非常的多，但校长和书记都缩着头，先让工会主席顶着。弄得朱主席嗓子吵哑了，不能上课。虽然他爱人是校医，可以开一些一般教师拿不到的好药，比如什么胖大海、川贝枇杷膏等，但也都无济于事，一个星期下来，朱主席睡到医院去了。

按说，这调资引起的矛盾，要做调解和思想工作。这就需要书记出面了，可书记也申报了。他是部队转业回来，据说是个团级，工资很高，也不愿发杨点风格，做谁的思想工作呢！

又过了两个星期，学校贴出了教职工调资资格第一榜。公示榜大概是上午十一点多贴出来的，十二点放学的时候，下课的教师们都看到了，没有上课的教师早就回去了，没有看到。但消息的传播却异常的快。体育李老师得知没有他时，立即丢下正在吃饭的饭碗，抄起旁边挂着的九节鞭，朝贴广告的布告栏奔去。到近前一看，真的没有他。这时校长和书记正好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回家吃饭。李老师一看，顿时火冒三丈。伸手把调资名单从布告栏上撕了下来，一边撕一边还骂着：“他妈的，太不公平了。”

书记看到，也是十分生气，立即上前喝道：“李老师，你这就不对了，有意见好好说嘛，怎么干这种无理的事呢？”书记以为后面的校长也会走过来帮腔，没成想，校长转身回办公室去了。

李老师本来就在气头上，加上他这么一批评，更是来火。只见他转身迎住了书记，伸左手，一把封住了书记的衣领，大声反问道：“我怎么是无礼了？几次向你们反映，难道还不够仁义的吗？”

没想到，书记在部队练过擒拿，看李老师抓住自己的衣领，他顺势来个左转，右手往李老师左手上一压，李老师立马松手，否则手臂可能被压断。书记虽然挣脱了李老师的左手，没想到李老师右手还提着一根九节鞭。书记左转时，说时迟那时快，李老师抖开右手的九节鞭，顺势套在了书记的脖子上，并顺手一圈，把书记给勒住了。书记反映也算快，伸手抓住了鞭子，以免再往自己脖子上绕。但李老师毕竟年轻，又经常练习，这次又是有备而来。书记还是敌不过，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好在书记伸手快，双掌一撑，没有摔个狗吃屎。这时校长正好赶到，喝住李老师，立即上前扶起书记。也就在此时，后勤主任也赶到了，好像校长刚才回办公室，打电话搬救兵的。但就他们三个人，谁也上不了李老师的身啊！李老师一看，也不便久留，转身走了，临走时撂下一句：“我今年如果加不上，你们校长和书记一个都跑不掉。”

校长和后勤主任扶着书记，要送书记回家，可书记坚持先去办公室。到办公室之后，书记让后勤主任给街上派出所打了个电话，请派出所派人来。

下午上班的时候，一辆白色公安的车开到了学校，据说应书记强烈要求，把李老师带走了。这事可闹大了。李老师老婆下午下班回来，得知此事，跑到校长书记办公室，又是哭又是闹，向校长书记要人。李老师的岳父，也是矿山公司保卫科的科长，得知此事后，立马带上矿山派出所的一名干警来到学校，找到了校长和书记，先是赔礼道歉，后又跟书记校长提出请求，希望立即放人。校长看到这样的局面，只好做书记工作。最后，书记虽然勉强同意放人，但要求其岳父担保，以后不得打架伤人。

李老师岳父撒了几只香烟后，校长和书记还是给面子的，立即给街道派出所打了个电话，李老师获得了自由。

但几天后，在一次全校教职工大会上，书记大发雷霆，不点名地狠狠批评了李老师，并扬言年终要算总账，同时还把年轻教师也给数落了一顿，最后留下狠话：“如果哪位年轻教师不愿在这工作，可以提出来，立马同意走人。”

自此后，调资工作再没有公示了，人们虽有怨气，基本都撒在工作上了。教学质量一滑再滑，校园环境也越来越差，社会上的小痞子和校内的混混经常在学校斗殴，李老师是不会再管“闲事”了。

后来听说，李老师还给市教委和市政府写过多封举报信，并亲自跑了几趟市信访办，举报学校主要领导不作为，不关心青年教师。而这些举报信又都转回到了学校，让学校自己处理。书记只好让体育教研组组长找李老师谈话。体育组组长找李老师问过几次，李老师也不避嫌，实话实说，反映的问题也都是事实，没有一点诬告。一个教育单位不关心年轻教师，连反映问题的权力不能不给吧？！

这事虽然就这么按照学校既定的流程过去了，但对年轻教师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有的教师在想办法转行，有的教师在想办法调走，没有办法变动的年轻教师变得消极低沉。

看着这样的生态环境，庄达运让小雨找到她的同事迟姐，请她出面与市里的徐校长问问调动的情况。

后来听说，徐校长认识的教委人事科的熊科长调走了。这样，曾经答应过帮庄达运调往市区的许诺已成为了泡影。这也无法怨人家徐校长，社会上的变数谁能码得准？除非上头有人，或者有人帮你和上头搭上话。否则，成事难啊！

看来，路还得自己走，打铁还需本身硬！真有点“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之感。

真道是：

人生常遇逆流行，

青涩旅途险象生。

试问苍穹路何方，

负了韶华天地恸！

蹉跎岁月人非圣，

改革开放送春风。

砥砺前行不畏难，

打铁仍需本身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