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学校的初中部第一次招收了32名初一学生，第二周正式开学了。

根据上级培养计划要求，初一年级开设的主要课程需要包括：语文、数学、政治、英语、体育、美术或音乐、历史等课程。

目前主要由庄达运、章乔和邵老师作为主讲教师，承担着语文、数学、政治、体育、历史等课程的教学任务，其他一些课程暂不具备条件，延缓开设。

除了备课、上课之外，庄达运和章乔都在忙着自己的备考，只有邵老师感觉比较轻松。他每天脚蹬白色回力鞋，骑着永久牌自行车，漫不经心地往返于从家里到中心学校。也还真不容易，乡村小道上骑自行车，那是需要真“功夫”的。当然，白色高帮球鞋加上崭新的自行车，骑在山村的小道上，在阳光的照射下，足可以反射到几里路之外，其影响力也是万万不可小觑的。现在经常需要到初中部上课，山上的路骑不了车，他只好把车放在小学部那边，然后步行到山上的初中教室里。

九月的天气，秋高气爽。白天的气候很是宜人，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尤其是在山道上行走，感觉含氧量特别充足，不论你是前天晚上没有睡好，还是早上起得过早，只要吸几口，浑身的疲惫都会一扫而光。但正因为早上路边的小草带有不少的雨露，给穿白色回力鞋的邵老师带来麻烦。白色的鞋底，打上露水，就会发黄。因此，每次邵老师来上课后，就要用随身带着的牙膏来擦洗鞋边。

一个星期五早上，天开始放晴。但因前一天夜里下过雨，路边草地里还是有潮气。邵老师早上骑车到学校后，发现山上的小路还是湿漉漉的，于是就把他的白色回力鞋连同自行车都放在小学部的办公室里，换了双解放鞋。

两节课上完之后，已是太阳高照。

学生们一起出来活动，邵老师来到教室门口的运动场，突然发现自己的鞋子不好看。于是，就用教师办公室的电话，打给小学部，请何老师把他的鞋子送过来。何老师虽然现在跟邵老师好上了，但也不知道是真好，还是做做样子。按照知青中的看法，何老师连庄达运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邵老师呢！当然，除非她看上的不是人本身。

何老师接到电话后，本来也是很反感的，但转念一想，初中部那边还有其他老师，特别是县委书记的公子也在那，还是答应帮他送鞋去。

何老师到的时候，庄达运已在上数学课。看到何老师在教室门口张望，庄达运就示意她到里面的教师办公室去。

何老师推门走进教师办公室，看到两位老师都在。章乔老师好像在备课，邵老师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大山。

“章老师，你们在忙着？”何老师一边进来，一边打着招呼。

章乔老师抬头一看，见何老师跟他打招呼，忙站起身道：“何老师，您怎么过来啦？”

何老师关上门道：“邵老师有令，让我给他把鞋子送过来。”说着，瞅了邵老师一眼。

邵老师转身，接过鞋子，坐回椅子上换鞋子。

“做好人好事啊！”章乔看着邵接过鞋子，何老师站在一边，加了一句：“您坐一下。”

何老师也没有多客气，就坐在了中间庄达运的空椅子上。“您在看什么书？”

“我在备课呢！”章乔道。

就这样，何老师与章乔聊上了，一起提到县委机关大院，互相通报各家住在几排几号，谈兴正浓。一旁的邵老师穿好鞋，也插不上嘴，就起身，走到何老师跟前，催促道：“我们下去吧！”

“你先下去吧！我等会下去。”何老师回道。

这一回答也算合理，她正在与别人聊天嘛！但在邵老师看来，环境不一样啊！一是县委书记的公子，又比自己帅气，地位又比自己高，再加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一会儿庄达运下课过来，怎叫人放心呢？于是，邵老师编了个理由，说大队书记上午十一点要去中心学校，校长让小学部的老师先做些准备。

何老师也不好太坚持，只好别过章乔，跟着邵老师下山去了。

下课的时候，庄达运进了办公室。

章乔愤愤道：“这个邵老师还吃我的醋！”

庄达运问怎么回事，于是章乔就把刚才何老师进来聊天的情况模仿了一遍，最后道：“我是看着何老师家和我们家都住在县委大院的份上，多聊了几句。可邵老师在一旁就一个劲地催她下山，真不可思议，她怎么会看上他的！”

“爱情有时是盲目的。”庄达运道。

“很有哲理！”章乔回应道，“特别是在这个特别时期。”

“怎么说？”

“今年的最后一批招工据说停止了，”章乔低声道，“对我们来说，党员发展也是最后一批，国庆前解决，后面就不可能再有突击解决一说了，可能还要设立至少一年的预备期。这次大队有意报最后一批，现在名额不好分配。何老师父母也在关心着，大队长也在盯着，加上我，至少要有三个名额才可以解决。但在粉粹‘四人帮’后这个新旧交替时期，谁也不敢做大。如果报两个人，倒还有可能，但报三人，恐怕都要搞砸了。邵说，大队书记过来，也可能是事实，摆不平啊！”

乖乖，都在各自打自己的算盘呢！庄达运暗自思忖道，这帮人惹不起啊！

“如果不招工，上学又要考，组织问题解决不解决，没有多大影响吧？”庄达运不知所措地问了一句。

“还是不一样的，我们下放，主要是政治需要，如果组织问题都解决不了，后面的路不好走的。对你们来说，可能是没有多大影响，但我和何老师都会在意这个党票的，哈哈！”

“那你们得好好协商一下了，”庄达运这时也想明白了，故意道，“大队长那边也不能硬来啊！”

“是的，前天下午大队党支部开会，意见严重分歧，据说还有一些支委帮你说话呢！”

“是嘛？那真得要感谢他们了。”

“昨天公社开会，书记特地跟大队书记谈过，明确这次如果摆不平，就报一个人。”

“那是给你定心丸啦！”

“如果不出意外，是这样的。”

上午四节课结束后，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庄达运一般是早上带饭，中午在锅里用水蒸一下，就可以吃了。吃过饭，可以在办公室休息一会。章乔反正有食堂，只不过要跑一点路，晴天，他都是来回跑，雨天也带饭。

小学部那边，校长有锅灶，每天都是自己做饭。有时候，来人了，也会通知初中部的老师一起下去聚餐，AA制。

今天上午第三、四节都是庄达运的课。章乔第四节课期间就回去吃饭了。

中午，庄达运吃过饭，一个人在办公室改学生作业。这里的环境明显比在原来的地方宽敞许多，且离大山又那么近，简直就在大山脚下，左边窗户外面就是大山。这座山坐落在九龙山西面，据说也是为了阻挡九龙山的龙西逃的。

改了一会作业，庄达运决定出去走走，轻松轻松。

外面是艳阳天，偶尔有几朵白云从山顶飘过，投给山下大片大片的清凉。山风一吹，秋高气爽的感觉扑面而来。沿山坡看下去，左边有一座龙门水库，库堤上“农业学大寨”五个大字，十分显目。那是前年春天，大队领导交给中心学校的撰写任务。熊校长知道庄达运喜欢书法，就请庄达运花了一个周末书写出来的，还是魏体呢！水库那头接着岚龙山，这头靠近中心学校小学部，熊校长、邵老师、何老师以及其他几位老师在那儿工作。中心学校的背后就是远近有名的龙门村，全村有一百多户人家，分为两个生产队。

这村子也是有传说故事的。村子里有两个大姓，一个是李姓，一个是陈姓。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李姓弟兄二人，做生意来到这里。看看地形，觉得很适合种地，前有平川，后有大山，于是决定留下来。巧的是，当地一户财主，家有两女，有意招婿，继承家业。李姓兄弟前去应招，双双得中。为了考核两个未来女婿的实力，财主出了一道题：此地每年春夏之际，山洪常有爆发，如何解决？兄弟二人一合计，提出建造水坝的想法。财主大喜，限半年时间，让兄弟二人策划实施，完工之日，就是成亲之时。

兄弟俩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如果能够完成这门亲事，倒是不错的选择。但要完成此项工程，还是有诸多不便：首先，开工没有人手，又没有资金啊！后来与财主商议，财主答应先行借他们五百银两，等水库修成后养鱼偿还。两兄弟很是感激，但人工也是大问题。晚上，兄弟俩思来想去，准备招聘修坝工匠。

夜里，老大做了一个梦，说龙门村后面的山上有个庙，只要他们去烧香求助，山神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第二天早上醒来，老大把做梦的情况告诉了老二。于是弟兄俩早上就上山，还备了香。三柱香后，又磕头许愿，不知什么时候显灵，怎样显灵。反正按照梦里所言，表示一点诚意嘛！

正当他们下山，往回走的时候，天气突变，乌云滚滚。他们急急忙忙地赶回他们的破屋。这时只听得外面飞沙走石，风声鹤唳。大约一个多时辰过后，天气晴朗。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这时有人发现，在村子的东面突然出现了一条土垄，足有两千多米长，从村子的边缘一直通到对面的岚龙山脚下。再看看背后，原来的大山东面有个连接九龙山的山丘不见了，出现了一个缺口，这样就可以直接到山后去了。村民们无不惊讶，唯有兄弟俩心里明白，是山神帮的忙。

兄弟俩又忙乎了几日，像模像样的水坝就造成了，雨水下来，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水库，不仅解决了洪水的问题，还缓解了山下旱季带来的良田干旱欠收的问题。

成亲的那天，财主又提出想法，说既然招女婿，将后来的小孩得跟他们家姓陈。老大有点不乐意，说事先没有说明确。最后经旁边人协调，老大还是姓李，老二的小孩姓陈。后来，这两个姓氏一直流传至今，成了龙门村的大姓。

庄达运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那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一块块肥沃的农田像是用刀切割似的整齐，有绿色的，有黄色的，还有亮晶晶的白色；遥远处有一条马路横贯其中，马路两边的杨柳树特别明显，几乎看不到小型的车辆行驶其中，只偶尔看到公共汽车慢悠悠地在上面开着。真是一幅生动的山村水墨画啊！

庄达运正欣赏着山景水色，几个学生吃过中饭来上学了。

“庄老师好！”学生老远就跟庄达运招呼道。

庄达运一看，都是下面龙门村的。

“你们吃饭挺快的嘛，一定是家里没有叫你们做家务吧？”庄达运问道。

“我家中午基本不需要我做家务，下午放学回去要放牛。”其中一个学生回道。

从简单的了解中，庄达运得知上午小学部发生了一点儿事。据另外一个学生说，中午放学回去，路过小学部，听到校长发火了，然后又听到好像何老师哭了。

下午快上课的时候，章乔来到办公室。庄达运就把从学生那了解到小学部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说不准，大队书记找他们谈话了？”庄达运猜测道。

“估计不会，大队书记肯定是先让校长去做工作。不过，就校长发火情况看，应该不是为这事。”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庄达运拿起电话，是熊校长打来的，要他和章乔第二节下课后去小学部开个会。

“今天周五啊，我还准备赶回县城去呢！”章乔抱怨道。

“是啊，我也准备早点回去查查资料的呢！”庄达运应和道。

周五下午，只安排了两节课，一节政治课和一节课外活动，都是章乔的课。有时候，章乔想利用周五下午回趟县城，经常请庄达运帮他代上课外活动。课外活动主要是让学生学习点农活，就在教室周围的黄土地上学种点蔬菜或花草之类。

这一下，两个人都不好提前离开了。其实，庄达运根本就没有课，但根据要求，也得在学校呆着。邵老师也没有课，但他却选择呆在小学部，虽然校长说过初中部的老师应尽量以初中部为主，可他就呆在那，校长也无可奈何，拿他没有办法。

第二节课结束后，庄达运和章乔收拾好书包，锁上办公室的门，然后把教室的锁挂在门上，让打扫卫生的同学离开时锁上，转身去往下面的小学部。

来到小学部的时候，其他老师也都集中过来了，就差何老师。校长就让邵老师去请。

本来何老师她们都住在大队部那里的，后来因下雨下雪的，路不好走，她就找大队书记在学校附件的龙门村找间房子住下来。大队书记找到龙门村的一队指导员，安排了一间公房，何老师和另外一位女老师合住。

邵老师走后，熊校长冒了一句：“太不像话！”

庄达运看了章乔一眼，问道：“怎么啦？”

“上午两个人在这，当着学生的面吵吵嚷嚷，还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校长道。

“不是说大队书记来的吗？”章乔道。

“谁说的？难怪早上何老师问我大队书记什么时候到。”校长道。

“邵老师在我们那说您通知的，”章乔补充道。

“没有哇，要通知，肯定也会通知你们的啊！”

“那极有可能，何老师得知情况后，认为邵老师骗了她，所以生气了？”庄达运推测道。

“估计是的，怪不得何老师左一个‘不诚实’，右一个‘说谎’的。”

正说着，邵老师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邵老师沙哑着喉咙说道。

“怎么啦？”校长问道。

大家的眼光一齐投向邵老师。只见他眼睛呆滞，颤抖的右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交给校长，低声说了句：“这是她留下的遗书。”

“遗书？”这一下，全体人员都傻了。

校长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

“这不像是遗书啊？”校长仔细端详着，自言自语道。

大家也都伸长脖子，看了起来。

“这是绝笔书啊！”庄达运道。

“这里的‘你们’是指谁呢？”章乔一脸疑惑地问道。

这一问，还真把校长给问紧张起来了，如果是因与邵老师吵架，那应该是“你”，而不需要“你们”相称。校长清楚，上午他们俩在教室门口吵吵，都让校长给训斥了一通，之后才偃旗息鼓的。这么说来，把校长也裹挟在里面了？

庄达运在旁看出了校长的心思，忙宽慰道：“这里的‘你们’应该包括在座的各位了。”

“我们上午聊的挺好的，怎么会包括我呢？”章乔好像是故意问道，“邵老师，您是不是后来欺负了何老师啊？”

邵老师一听就来火，心想都是你惹的祸，但又不好发作，又一想的确是跟自己吵架了，只好认怂道：“没有没有，我和她只是开了几句玩笑。”

“眼下，我们就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耽误时间了，得要分析分析，何老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庄达运提醒道。

“对对，”校长同意道，“从这上面看不出所以然，我们只能分析一下，她下一步是自杀还是出走。”

这话真渗人，一想到自杀，太可怕了。上吊？屋子里应该没有，否则邵老师就看见了。

“屋子里的确没有人？”校长再次问邵老师。

“没有，我房里房外都查看过了。”

“我建议我们一起去现场查看一下？”庄达运道。

“好，会暂时不开了。”校长同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