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太从桌子上端起一杯水,走到范晴叶身边,把茶杯递给范晴叶,笑道:“范班主,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范晴叶有个习惯,从不轻易喝陌生人递给自己的水,生怕有居心不测的人毁了自己的嗓子。但她定眼一瞧,里面有两片薄荷叶,便笑道:“太太,真是太客气了。”
二姨太太自我解释道:“甭客气,我曾经也是唱戏的戏子,那时候就在大观园唱了十几年。那时候,我最爱大明湖和北园一带的莲蓬和藕瓜,到了摘莲蓬和下藕瓜的季节,我总是推着小车过去,慢慢地装上几大筐,运回家里,慢慢享用。”
范晴叶惊讶道:“唱的什么角儿?”
二姨太太回道:“大青衣。”
范晴叶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身材略微的臃肿,但也透出些许的风韵,道:“太太命好,不像我们,还得靠唱戏为生。”说毕,范晴叶将水一饮而尽,透心凉,嗓子也舒服了些。
二姨太太从范晴叶手中接过茶杯,嘱咐道:“这大热天的,多加小心。”
冯芷欣早早地来到了后台,设了一间简易的化妆间,摸了摸桌面,捻了捻手指,发现这儿的桌椅板凳都腻着一层厚厚的油垢。不一会儿,范晴叶进了后台,抓了撮铅粉往手上一抹,一双手顿时欺霜赛雪,透明的一样。
范晴叶对请来客串的演员说:“各位朋友,蔡四爷说了,今晚上留下大家伙儿,预备了好酒好菜,今天傍午,咱们就使劲的唱。”
化妆间里一片的欢呼声。
范晴叶示意大家伙儿安静,继续说:“我再和大家说一件事情,我们的戏班荣淑堂正式成立,大家伙儿都是从各大戏班和街上临时召集起来的,但想加入戏班的人呢,我们欢迎,但是呢!我们戏班只要女士。”
下面沉寂了一会儿,范晴叶解释道:“我说的女士是指演员,咱们吹拉弹唱的艺人还可以是男人。”
范晴叶宣布着重大的消息,二姨太太回屋后,看看自己镜子里影子,真个粉团玉琢一般。虽不知道书上说的美貌佳人,究竟是怎么一个样子,但是凭着自己这种面貌,在这个村子里,是找不着第二个了。可练戏练了十几年,终归是没成为角儿,真应了那句:三年可出一个状元,可十年难出一个名伶!
蔡四爷坐在台下等候着戏开演,两旁站着两位侍女为他打着伞,遮着烈日,他环视四周,把管家叫到身边,吩咐道:“二姨太太呢?”
管家扫视了一圈道:“我去找找!”
蔡四爷呵斥道:“麻利的,这戏就是为她安排,她不在这里哪能行?”
管家赶忙去找二姨太太,范晴叶在化妆间装扮着,炎热的天气确实让她有些不舒服,自言自语道:“这外面的村民还真是扛晒。”
冯芷欣听了个正着,笑道:“他们整日里在田间干活,早就习惯了。”
范晴叶刚要启齿说话,只见二姨太太走了进来,一副难为情的样子,对范晴叶道:“范班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范晴叶一脸迷惑,便跟着二姨太太出了门,问:“有事请吩咐!”
二姨太太解释道:“我想借戏台一用!”
范晴叶没有听懂话的意思,继续问:“可否直讲?”
二姨太太道:“我想过过戏瘾,虽说多些年不唱戏,但还是心痒痒。”
范晴叶道:“太太,别逗我了,蔡四爷花了钱,请我们戏班来唱戏,要是我们没唱,自己的太太登了台,我们戏班可没法在济南混了。”
二姨太太道:“这点不必担心,出了事,我担着。”
范晴叶问:“你打算唱什么曲目?”
二姨太太回道:“《霸王别姬》,我来演虞姬吧。”
范晴叶笑道:“真是稀罕,这出戏,一直是我演虞姬,可我从小练的是生角,那我试试武生。来,扮上。”
此话一出,二姨太太来了精神,赶紧扮装。周洪珍见状,赶紧轻声劝道:“这样合适吗?”
范晴叶笑道:“问题不大,我也缺个搭戏的人,可别忘了当年师父可是把我当生角培养的。”
周洪珍继续疑惑道:“生角不差,可不是武生,是小生。”
范晴叶安慰道:“师姐,把心放肚子里吧。”
周洪珍又问:“可我这琴怎么拉啊?”
范晴叶回道:“采用《夜深沉》曲牌是非常恰当的,这个曲牌来源于昆腔《思凡》里《风吹荷叶煞》中几句唱词作为头子。“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身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最早用在京戏《击鼓骂曹》里作为打鼓时的伴奏,它的节奏感很强,又是一整套,不是用一组简单的工尺来回反复,这就对于舞蹈有了丰富多彩的创造条件。”
周洪珍疑问道:“可是打鼓的拉胡琴的又必须有一些独奏的倾向,也没和她合练过,胡琴跟舞剑的配合最犯忌是‘等’。如果拉胡琴的不把尺寸作好,只是跟着虞姬身段在后边走,那么势必越拉越慢,不但松懈而且准把虞姬给累躺下。”
二姨太太对周洪珍说:“您拉您的,甭管我,我找您,就可能不会坠了。”
台下的蔡四爷正和邀请来的朋友炫耀着自己对戏曲的见解:“在舞台上的戏,可以分为若干类,像《天官赐福》、《百寿图》等,皆为‘吉祥戏’。开场吉祥,故又名为‘开场戏’。《龙凤呈祥》一类,名为‘历史戏’。而以佳人才子为主体,像《武家坡》、《红鸾禧》又谓之为‘言情戏’。而以插科打诨逗人一笑是为丑戏,现在可以谓之为‘风趣戏’。风趣戏在戏的中间力量很大,能缓和‘紧张’与‘柔靡’的空气。至于描摹故事上的邪僻与恶凶、贱恶,及其他种种故事上的放荡的描写,则又非‘风趣’,而变成与‘风化’有关,是谓之为‘风化戏’。”
所有朋友都投来赞扬的目光,纷纷道:“蔡四爷真是见多识广。”
蔡四爷见众人佩服的眼神,继续道:“京剧这东西,复杂得很呀。就连几件行头,那些个讲究,就够你研究一辈子的了。不要说是外国人,就是不大看戏的中国人也说不清京剧到底有多少奥妙。如果演员穿错了衣服,不懂;唱走了腔,也不懂,看戏就成了看热闹。武戏是大多数看京剧的人最容易看懂的,人们坐在舞台下面,尽情欣赏那青罗战袍,飘开来,露出红里子,玉色裤管里露出玫瑰紫里子,踢蹬得满台灰尘飞扬;还有那一长串或缓或急的拍板声,用来代表更深夜静,或是吃力的思索,或是猛省后的一身冷汗,看进去了,哪一样似乎都令人回味无穷。”
正当蔡四爷讲述地满腹经纶,管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没找到二姨太太!”
蔡四爷瞪着眼看了一眼管家,又琢磨道:“她点的戏,怎么快开场了,不见人呢?”
突然,锣鼓响起。
蔡四爷对众人说:“先看戏吧!”
虞姬刚一出场,蔡四爷便感觉台山的人面熟,也纳闷定的曲目《宝蟾送酒》也换成了《霸王别姬》。
只见二姨太太扮演的虞姬由上场门出来,右手掐着剑诀,左手抱剑,随着“长锤”的节奏慢慢走。右手由下往上一环,亮一个相,然后走到台口,以剑拄地,先用双手按剑,然后右手揉胸、弹泪、抱起剑来“拉山膀”向帐内一望,回过身来面朝前台摊手,叹一口气。
虞姬唱二六板:“劝君王饮酒听虞歌……”左手抱剑面朝前台以右手做持酒杯的姿势。“听”,右手略一指耳朵,面向项羽蹲身行礼。
舞剑在“宝帐坐”,“坐”字的腔唱完之后。衔接着这个腔奏起镗鼓,虞姬随着鼓声节奏在原地转身,双剑并起齐交右手,提剑抬左腿,左手顺剑一指作“恨福来迟”式。然后“斜步插花”向前走三步,右手持剑向后平举,左脚向后抬起,右手向前上方一指作“劈马”。放下剑来耍一个“回花”,转身到“大边”台口,剑交左手反持着,右手齐眉亮相。在一声大锣中住了镗鼓,下面开始奏《夜深沉》曲牌,重起镗鼓。
这一招一式,可把范晴叶看呆了,也让周洪珍感到意外,形神兼备、游刃有余,这哪是蔡家大院的二姨太太,活生生的虞姬啊!冯芷欣也被吸引着,而那一刻,蔡四爷的脸也有些愤怒的表情,本想叫停演出,可是有这么多村民和朋友,他又不好意思拆自己的台子,心里默念着:“堂堂的富家太太,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