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红彤彤的落日,将周围浸染了一大片。夜幕即将降临,范晴叶与众人一起整理着戏具,二姨太太在一旁目光呆滞,手里把玩着一个玉石榴。
周洪珍凑到二姨太太的身边,赞道:“真没想到,富家太太能把戏唱的这么好!”
二姨太太嘴角一上扬道:“什么富家太太,我也只不过像这玉石榴一样。”
周洪珍似解非解,但继续问道:“想不想继续唱下去?”这话刚出口,周洪珍就感觉自己说错了话,补充道:“看我这嘴,你都过上这等日子了,哪还能唱戏呢!”
没等二姨太太回话,管家便召唤二姨太太去见蔡四爷。二姨太太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范晴叶,直接转身而去,管家对范晴叶说:“这是蔡四爷吩咐给戏班的酬劳,你看一下。”
范晴叶接过钱票,笑着说:“给多了。”
管家说:“收着吧。等会儿在院子里设宴,会有人来告知你们,先歇歇吧。”说完,管家转身离开。
范晴叶对周洪珍说:“师姐,你先收着这钱,也顺便把请来帮忙的人员工钱结算一下。”
周洪珍把钱先收了起来,说:“这事不急,待咱们回去的时候,一起算吧。”
范晴叶对冯芷欣说道:“你抓紧收拾完再去练功!”
冯芷欣有些不耐烦道:“我们今晚上都住在玉符河边上了,还练哪门子戏?”
范晴叶怒斥道:“这练戏不能偷懒,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可吃不了梨园行这碗饭。你要是不练戏功,今晚就别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吃饭。”
冯芷欣勉强应道:“我装完车,就去练台步。”
“台步”又称“走脚步”,冯芷欣从小练过武术,有些底子,十几种步法,让她练起来游刃有余。无论范晴叶对她做出什么要求,她都能顺利的完成。
冯芷欣一会儿斜扭着右腿,让脚跟顶住左脚心,一会儿再把左脚跟靠在右脚心旁,这是台步中的丁字步。而范晴叶着重的是冯芷欣的八字步,虽说只需要一脚翘起,但必须考验耐性。冯芷欣性子急,趁范晴叶不注意就偷懒,而这次范晴叶直接派周洪珍盯着她。
周洪珍自然不会放过给冯芷欣下马威的机会,念叨着:“你师父惯着你,我可不惯你。想进梨园行,就得吃得了这份苦。”
冯芷欣趁周洪珍不注意,白眼瞪着她,周洪珍继续讲解道:“这个八字步需要双足成‘八’字形,这个点步,需要左足站,弯过右足点地,右足站的时候,要弯过左足点地。”
冯芷欣赶紧做了两组动作,周洪珍内心有些惊讶,这些对她来说比较难的动作,对冯芷欣来说,却是异常的容易。
周洪珍继续讲解道:“慢步,又叫正步。老生、小生和花脸,不论文武,一律穿上厚底靴子练。先抬左脚,离地三至五寸,勾起脚面,有意识地使脚成四十五度的斜倾,脚尖向左,而且要把那雪白的靴底亮出来,行话叫亮靴底。右脚要站稳,不允许晃动,切记立腰时用右脚和右腿控制全身平衡。迈左步时右手膀微微地甩向右胸下方,靠近肚脐部位,但一定要松驰,不可‘僵化’。左脚往左前方迈去,着地后,右脚紧紧跟上去,立在左脚后跟的后面,右脚心左侧方对准左脚后跟,成‘丁’字形。第二步迈右脚,抬起后离地三至五寸,勾起脚面,四十五度倾斜脚尖朝着右前方;亮出雪白的靴底。左脚要站稳,保持平衡;迈右步时左手膀微微地甩向左胸下方,右着地时,左脚紧紧跟上去,立在右脚后跟的后面,左脚心右侧方对准右脚后跟成丁字形。这就叫作‘慢步’。旦角的慢步也是先迈左脚,继以右脚,步伐成‘直立一字形’,由脚跟落地经脚心再到脚尖,步调需轻柔而明快。丑行走脚步时通常总是将腿微微微地弯曲下来,膝部向前躬起。”
周洪珍边讲解边做相应的动作,冯芷欣看得云里雾里,也跟着模仿起动作,忙完手中活的范晴叶从远处走了过来,见两人变形的动作,笑着说:“行了,先别练了,管家让咱们去用餐。”范晴叶打心底里明白,让周洪珍教冯芷欣动作,简直是难上加难。
冯芷欣端了盆水,擦了擦脸上的汗。
范晴叶对周洪珍说:“我们回城后,得去找一趟苏梅雯。”
周洪珍问道:“书寓的苏梅雯?”
范晴叶点头道:“我总觉得她的青衣比小菜花要好,但就是搞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收她呢?收了她,也不至于让她沦落到去书寓啊!”范晴叶心目中,一直对苏梅雯念念不忘,她是青衣的好演员,可惜苏梅雯的戏班解散之后,本想投靠韩八爷的戏班,结果被韩八爷拒之门外,从那一刻起,范晴叶就把苏梅雯记在心里了。
周洪珍也找了块毛巾,擦了擦汗,道:“这事就按你说的办,但你领回来这小鬼,也忒不懂规矩,都不知道给我打盆水。”
范晴叶笑道:“规矩是教出来的,慢慢调教就行。”
周洪珍道:“我还是觉得她是个小偷,品性能改过来吗?”
范晴也没有正面回答,问:“表现怎么样?”
周洪珍回道:“有些功底!”
范晴叶道:“咱们先去吃饭吧。”
夜幕降临,乔永涛走到了一座青色两层小楼,门口挂着“迎春茶社”的牌子,白底黑字的木牌并不起眼。他在铁门上拍了两下,一个穿着长衫的伙计开门出来。
伙计道:“我们店今晚打烊了。”
乔永涛道:“我是温伟教授邀请来做客。”
伙计赶紧请乔永涛进门,温伟与一位陌生的外国男子正在饮茶,见乔永涛进门,赶紧让他入座。温伟吩咐伙计上茶。
乔永涛老老实实坐在茶桌一角的矮凳上,动也不敢动。这间屋子的三面都是书架,上面摆着几百本书,其中有一半是地图册。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山东地图,一幅济南地图。乔永涛远远地看过去,很快就找到了县后街和西更道街。
温伟赶紧给乔永涛介绍道:“这位是从法国巴黎的维尔斯先生,也是一位剧作家。”又为维尔斯介绍乔永涛道:“这位是乔永涛先生,也是剧作家。”
乔永涛赶紧补充道:“我是温教授的学生。”
温伟继续说:“咱们国家的戏曲和欧美的戏剧虽然同属于舞台剧,但各有千秋。维尔斯先生是剧作家,也是戏剧研究者,这次来中国,特意去看了梅兰芳先生的戏,有很多的感慨。”
乔永涛有些拿不准自己该说些什么,木若呆鸡地坐在一旁,端起热茶就喝了起来。
维尔斯笑道:“我在法国的时候,正好遇到过英国京剧社去法国演出,班主叫约尼·玛亚,她出生在苏格拉,她第一次接触京剧是在巴黎,她观看了一位中国著名小生的表演,顿时被这种优美的东方传统艺术迷住了。她后来解释那种‘着迷’说,京剧的程式化的动作、漂亮的服装、高调门的唱腔以及异乎寻常的风格都给了她极大的灵感和鼓舞,这些东西对欧洲人来说都是陌生的。由于钦佩演员对动作的惊人控制能力,她便产生了一个念头:到中国去学习!后来,对中文一窍不通的她,在自己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只身来到了中国。玛亚学会了《擂鼓战金山》、《霸王别姬》等许多经典剧目,还学会了一口流利的中国普通话。”
乔永涛称赞道:“维尔斯先生的中国话也很棒。”
温伟解释道:“维尔斯为了来中国,特学习了一段时间的中文。”
维尔斯继续说:“我读过杜七填写的戏词。”
温伟解说道:“说起杜七,可是个人物了。杜明蓊杜探花的侄儿。杜明蓊当年奉西太后的谕旨给南府戏班填新词。一本二十八出的《风月关》,他两坛状元红下肚,笔走青苍一挥而就,深得慈禧太后的心啊!老佛爷夸杜探花是‘场上之曲,本色当行’,都媲美关汉卿了!”
乔永涛歪头听着,他虽然知道这个人务,但毕竟还是有些陌生。
温伟继续说:“不过,后来杜七爱上了一个唱戏的姑娘,追去法国了。”
维尔斯笑道:“这是不是中国的古语讲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温伟一边倒茶一边称赞道:“你还是真是位中国通。先请喝茶。”
维尔斯喝了一口茶,笑着说:“好喝!”
温伟笑道:“这是济南城的泉水泡的茶,口味回甘。”
维尔斯问道:“乔先生,看过话剧吗?”
乔永涛回道:“我一直在戏班里,除了中国戏曲,其他还未接触过。”
维尔斯道:“那我诚挚邀请乔先生去法国看一场话剧,或者我们下半年再来中国演出,我邀请乔先生。”
温伟道:“我觉得可以。永涛,你要打开眼界,艺术是相通的。”
乔永涛应道:“那有机会一定去看看话剧。”
夜出奇的静,三人品茗,外面时不时地传来几声蝉鸣。而在南部山区的范晴叶早已进入梦乡,梦里的锣鼓声依旧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