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生的车子路过大戏院,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大大的“庆华班”“桃花扇”六个字。
戏子们已扮完了妆,五颜六色的俊脸儿,一脑袋的金银珠宝。韩八爷见到范文生,笑道:“范掌柜!你怎么来啦?”回头喊韩妮儿倒茶给范文生喝。韩妮儿答应了一声却不动,乔永涛见状,赶紧端了一杯茶水给范文生。
范文生也不计较,并没接过茶杯,他注视着戏子胸前缀的一排流苏,笑道:“是李香君?”
韩八爷点头:“恩。您来得真巧,今晚是《桃花扇》。”
范文生应道:“哦。”
韩八爷挽留道:“范掌柜坐下看吧?”
范文生道:“我不看,我哪看得懂这个,上了年纪,也不爱看谈恋爱的戏。我就是来路过,打个招呼。”
韩八爷自然知道范文生因为女儿范叶晴,才对戏曲产生了抵触,便转移话题说:“聚仁堂的药就是有疗效,我刚吃了几包,就好转了。”
范文生笑道:“有事就言语,不过看韩八爷的精神头,也没啥问题。我车上还有些桂枝,这些药物能升阳,把气血能量往体表发散。”说完,吩咐身边的司机去拿药品。
韩八爷打趣道:“我这身子早就补的挺好了,可别再补了。”
范文生道:“有备无患。”说完,便扬长而去。
韩八爷暗语道:“打心眼里瞧不起戏子,还得装模做样懂戏。”
可对于范文生来说,他不是不喜欢戏,而且自从女儿范晴叶当了戏子,才不看戏,当然更不踏入戏楼,这次能入过戏楼,将自己的脚踏进去,已经算是开了天荒。
韩八爷送范文生出门,赶紧对身后的徒弟们喊了一声:“抓紧时间准备,给咱们戏班长长脸。”
韩妮儿凑到乔永涛的身边,笑嘻嘻的说:“我买了桂花糕,一会儿给师哥吃。”
乔永涛敷衍了一句:“给师父吃吧。”说话间,头也没抬,一直盯着台本。
以前只要是庆华班出场的日子,上座率都是八成的。下边都满了不说,还有人买不着座儿,买的站票,在后面倚墙立了一排。可现在上座率连三成都不到。显然韩八爷对眼前的上座率早已预料到,庆华班没有当红的角儿,自然就吸引不了戏迷。
蒲升自然知道庆华班的现状和实力,也没祈求带来多大的收入,而是先把戏楼的风气整一下,唱戏的地方总归不是烟花柳巷,不能坏了名声。
《桃花扇》尾声,以园林兴废表现国家兴亡,“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一出戏,戏中悲喜人自知,这让乔永涛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让他开始顿悟人生。他更加佩服孔尚任能创作出如此伟大的剧本。一把桃花扇作为男女主角的定情之物,却演绎了家国的衰亡。当一个内容扎实的好故事,无需花哨的舞台都会出彩。其实,舞台上这出《桃花扇》,也是经过乔永涛之手多次改动。
天下起了小雨,范文生让司机把车子停在巷口的旁边,车窗摇开半扇,外面雨水飞进来扑在他脸上。这一刻,他有些伤感,更有些愤怒。
范伟霆看到父亲的车,赶紧走过去,问:“爹,怎么不回家?”
范文生瞅了范伟霆一眼,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范伟霆也打开车门,坐在了范文生的身边,说:“也没忙什么。”
范文生叹气道:“刚才我路过太平戏楼,见到了韩八爷。”
范伟霆笑道:“这可就奇怪了,你不是不看戏吗?”
范文生慢慢地说:“戏确实是没看。”
范伟霆一笑,父亲对戏曲态度的转变,让他也有些诧异,看来父亲是有意这么问的,济南城的戏班子互争互斗这么严重,他怎么能安心女儿,故意道:“现在济南各大戏班内斗非常严重,你看小菜花的戏班,风光了一时,没多久就消声灭迹了。”
范文生没再做声,开了车门,下了车,就进了家门。
范伟霆看着范文生雨中的背影,内心窃喜。
范晴叶筹办戏班,召集人员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坐在屋中,一筹莫展。
冯芷欣在院子里压着腿,清了清嗓子,唱了几句戏词。
周洪珍对冯芷欣道:“你是丑角,戏词少,练好武丑的功夫就行。”
冯芷欣反驳道:“我这身功夫用不着练了,张手就来,我练练戏词,说不定也能演个小生,成为名角儿。”
范晴叶走出屋门道:“谁说丑角成不了名角儿?我们要组建戏班,就是唱完整的戏,哪个行当都不能缺,都很重要。”然后对周洪珍道:“师姐,这已经不是咱们唱独角戏的时代了。”
周洪珍撇嘴道:“我反而更喜欢咱们唱独角戏的时候,你也没那么多压力。”
范晴叶道:“话是这么说,干这么这一行的,总得要点体面,在街头卖唱,这真不是个办法。”
冯芷欣从屋里把茶杯给范晴叶端了出来,说:“师父,喝茶,润润嗓子。”
周洪珍吃醋道:“还是谁带的徒弟,知道疼谁。”
范晴叶赶紧吩咐冯芷欣道:“赶紧再沏一杯茶。”
待冯芷欣走后,范晴叶对周洪珍说:“不要对冯芷欣有意见,可能以后戏班还得靠她呢。”
周洪珍心里发怵道:“她来路不明,咱们也不知道她的底细,你就这么信任她。”
范晴叶笑道:“咱们和她相处也有段日子了,也比较融洽,就别想那么多了,你也别老是针对她。”
周洪珍无奈道:“行,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坏人。”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冯芷欣端着茶杯出来,发现周洪珍离开后,一脸难为情,对范晴叶道:“师父,我知道在这个戏班,很多人不喜欢我,要不我走吧!”
范晴叶道:“你要去哪?再去当小偷,把你抓到大牢里去?”
冯芷欣委屈道:“可我连累你了。”
范晴叶解释道:“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们行得正就行。你练好基本功,别的什么事也别想。”
这一刻的冯芷欣内心五味杂陈,要是换做以前,她早就偷偷地逃走了,可是她发现自己确实喜欢上了戏班的生活,何况有师父在护着她这种关心让她的心里很舒服。
乔永涛的内心泛起了些许的波澜,他想离开庆华戏班,去跟着温伟学习,尤其与维尔斯的见面,触动非常大,西方戏剧的舞台呈现感彻底震撼到维尔斯那根对艺术追求的神经。他开始研究起西方的话剧剧本,虽然与东方的戏曲不同,但也是那么的美。温伟让乔永涛去西方看看,开眼看世界才能取长补短。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韩妮儿跑了过来道:“师哥,发什么愣?”
乔永涛回了回神,没有做声。
韩妮儿安慰道:“是不是还在生我爹的气,他那个人就是那副怪脾气,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你放心就行。”
乔永涛摇头道:“和师父没关系。”
韩妮儿笑道:“那就是在思考什么大作,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乔永涛见韩妮儿离开,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韩八爷对乔永涛这个徒弟,虽说是喜欢,但未把他当做女婿的人选,他很知道打清朝开始,这些剧作家靠修改剧本为生,若没有戏子的资助,根本解决不了温饱,那怎么办来养活自己的女儿呢?当然,他不是没想过培养乔永涛成为一名名角儿,无奈他不是当戏子的料。只有温伟教授鼓励他继续创作。
温伟深知乔永涛从事京剧剧本的编撰工作的能力,毕竟乔永涛年少时熟读诗文,有坚实的文学修养。不过从清代末年开始,由于社会把文人从事戏曲工作视为“不务正业”,因此,当时剧界编改剧本,大多由戏子自己动手,但由于一般戏子文化较低,所以剧本文词多有不近文理之处,错字、水词屡见不鲜。民国以后,社会风气有所改变,由于大批文人从事戏曲工作,使京剧队伍的文化素质有所提高,致使京剧的艺术风貌也有所改变。但乔永涛所编剧本的内容,取自各代的历史故事。尤其是编写了为数不少的生角戏。这也得意于他对范晴叶暗中的情感。当然更主要的是乔永涛是戏子出身,他谙熟于戏曲表演,同时他在编写剧本时又吸收了连台本戏故事完整、情节曲折的特点,故其所编剧本不仅易于表演,而且故事新颖,情节动人,很能吸引观众。
对于乔永涛,温伟自然不想放弃这么好的苗子。当然他更明白乔永涛与庆华班之间,还有一个韩八爷。师门之间的事情,他不能干预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