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艺人定为“下九流”,自然受不到达官贵人的待见。范晴叶唱词一出,瞬间吸引了台下洋人的目光,范晴叶唱的是《木兰从军》的选段。
《木兰从军》的故事很大,听戏的人,大多只熟悉几个折子,它由《木兰辞》原文编成的昆曲《新水令》和《折桂令》的唱段,非常别致动听。
范晴叶唱了几段,内心总感觉有些压抑,台下的宾客人来人往,任凭自己如何大声的唱词,依然是吸引不了几位观众,这虽说一种被大户人家邀请到家里唱戏的常态,可对范叶青来说,还是想有人听自己唱戏。如果没人听戏了,那么这些年她所坚持的一切,也就徒劳无用了。况且戏曲表演是一种严肃艺术,每一位戏曲大咖,都是数十年如一日的苦练和钻研,才会成为业内翘楚。
戏曲不求形似而求神似,虚拟的表演如水墨丹青的艺术作品,水袖一甩一收间,二胡一拉一弹间,身姿扭转,让多少情意展现在眼前。舞台上,范晴叶走得慢,站得直。亮相时,头稍昂,凝望前方目光闪闪像秋天的晨星一样。走向台中时,眼睑略垂,眼珠缓缓地转动,然后站住,脸上透出几分哀怨的神情,嘴角仿佛微微有些颤动。忽然范晴叶执鞭持戈,倚马而立,于温婉妩媚之中透示着一种英武雄健的风采,俨然一幅精描细刻的古画。而挥戈攻敌之际,则是跳荡如生龙活虎,刺如兔起鹄落,即使是当行的武生,也无以过之。
这也是范晴叶个人的感悟,京剧的组织,角色登场,穿扮夸张,长胡子、厚底靴、勾脸谱、吊眉眼、贴片子、长水袖,宽大的服装一举一动,都要跟着音乐节奏,做出舞蹈身段,从规定的程式中表现剧中人的生活。时装戏一切都缩小了,于是缓慢的唱腔就不好安排,很自然地变成话多唱少。一些成套的锣鼓点、曲牌,使用起来,也显得生硬,甚至起“叫头”的锣鼓点都用不上。在大段对白进行中,有时只能停止打击乐。而演员离开音乐,手、眼、身、法、步和语气都要自己控制节奏。创造角色时,必须从现实生活中吸取各种类型人物的习惯语言、动作,加工组织成“有规则的自由动作”,才能保持京剧的风格。
台下的洋人们摇晃着杯中的红酒,显然对台上的演出没有任何的兴趣,甚至有几个洋人跳起来西洋舞。洋人通常不愿意光顾戏园子,他们认为那是一种不文明的行为。这首先是因为中国戏园的经营方式过于落后,不具备西方剧院的圣洁感。其次也是更重要的,还是中国戏曲里搀杂了太多的低级无聊成分。
洋人们谈笑风生间,让范晴叶继续加高了嗓门,当然结果也无济于事。戏唱完了。范晴叶对台下屈膝福身,台下零零散散的掌声。
回到后台,范晴叶摘了头面却没有卸妆,捧着戏装唉声叹气。一场戏唱罢,领了赏钱,便匆匆地出了庄园。
范晴叶站在庄园门口,使劲咳嗽了几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周洪珍赶紧上前扶住范晴叶,劝慰道:“何必较这股子劲呢?”
范晴叶说:“师姐,我发现咱们活的还不如苏梅雯。”说完,招手喊了一辆黄包车。回到家里,天色已经渐暗,在这样凄凉的深夜里,在月亮下面坐着,本也就会以引起一种幽怨,加之周洪珍又送出那种很凄凉的琴声来,那会更引起听的人一种哀怨情绪。
在中国戏曲界,普遍流传着一句话:西方有莎士比亚,东方有汤显祖。不可否认,汤显祖与莎士比亚是中西戏剧史上的并峙双*峰,汤显祖的“临川四梦”是戏曲扛鼎之作。在济南也有一位著名的戏曲家,他叫李开先。殊不知,李开先毕生创作的《宝剑记》为汤显祖《牡丹亭》的诞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而现在,范晴叶就想起了李开先,她曾经去过李开的墓地,物去人非,冢墓萧然。但李开先出生在济南一个中落的士大夫家庭。七岁能属文,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醉心于金元散曲及杂剧。父亲李淳将自己考取功名的期望寄托给了儿子李开先,李开先也不负众望,在考场上顺风顺水,当了官,帮父亲实现了光宗耀祖的愿望。但当官十余年,他就厌倦官*场,辞官回乡,隐居了三十年之久。
他和王慎中、唐顺之、陈束、赵时春、熊过、任瀚、吕高是非常好的朋友,一起诗文唱和,人称“嘉靖八子”。他们反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文风,主张学习韩愈、柳宗元、欧阳修和曾巩,强调作品的思想内容,要求文字平易朴实。他也是当时着名的藏书家,尤以戏曲为多,有“词山曲海”之称,曾和他的弟子一起删定元人杂剧十六种种。清末大文学家朱彝尊赞其“藏书之富,甲于齐东”。只可惜,李开先的这些藏书在他死后逐渐都散佚了。
李开先和明末戏曲家李渔十分相似,既能编也能导更能演,是一位全才。而且,李开先的家中还有自己的戏班子,戏曲演员都是从全国各地挑选的。当时剧院前厅上有一副李开先撰写的楹联:“书藏古刻三千卷,歌擅新声四十人。”友人雪蓑也曾赠给他一副对联:“年几七十歌犹壮,曲有三千调转高。”可见当时他的藏书之富和剧团的规模之大。
他在剧团还开启了自己的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当年,李开先亲自在《断发记》中饰演男一号李德武,声情并茂的表演打动了很多观众,一位王姓大户人家的小姐由此迷恋上了李开先,两人经过一段花前月下的秘密相恋后,李开先迎娶了这位在他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王小姐,成就了一段曲坛佳话。
归隐读书排戏的闲暇,李开先就骑驴漫行在济南附近的山野乡村,搜集市井小曲、传说雅事、异闻闲语,辑成《市井艳词》。晚年,他又编撰了《词谑》一书,记录了不少当时济南地区传唱的诙谐活泼的民俗歌曲。这些小曲口口相传,男女儿童都会唱诵。
李开先生前,他的戏班子美女如云,他虽然“阅尽人间春色”,却没有留下一个后代。他死后几个侄子争当后嗣,财产被瓜分,舞榭歌台、风流也被历史的风烟雨打风吹去了。
范晴叶内心也泛起一阵阵波澜,她也想有一个大的舞台,要是在戏楼,自己也是名角儿。范晴叶问周洪珍:“这洋戏比咱们这戏好看?”
周洪珍停下手中的二胡,回道:“没瞧过,不懂。”
范晴叶自言自语道:“那抽时间,我们一起瞅瞅去。”
周洪珍没有做声,继续拉起了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