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墨的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差,每次睁开眼,视线里就会出现奇奇怪怪的画面。
“这次是什么?满口正义的骑士?目不斜视的警官?我行我素的游侠?胡言乱语的疯子?只会偷心的盗贼?还是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丑?”
沈墨暗自吐槽一句,没钱缴纳有线电视费用的他,倒是很期待这免费画面。
眼前的世界如水波般流转,凭空出现了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身上的深蓝色套装因为多次搓洗显得有些褪色,但还是勉强能包裹住那瘦削的身躯。
额前的碎发搭拉在眉间,脸色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显得有些苍白,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是有精神。
“所以这次是面镜子?果然不该期待幻觉会带来惊喜。”
沈默对自己并不感兴趣,拎起工具包站了起来,平静的从幻觉里自己身体中穿过。
比起那些顶着自己相貌的骑士、警官、游侠,一模一样的自己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快乐,只会让他感觉日子更加难过。
“沈师傅,来活了,疏通下水道。”
身后传来同事的声音……
老旧的楼道内,弥漫着昏暗的灯光。
年久失修的水管,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家的水表在偷跑。
“郦安花园小区八栋3单元501室,是这里没错吧。”
沈墨掏出了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再三对照地址无误后,敲响了贴满小广告的防盗门。
“是沈师傅吗?”
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到门口便停了下来,门上的猫眼,隐隐传来窥探的目光。
“唐女士,是我,来疏通厕所的。”
沈默提起工具包,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不好意思啊,最近不太安全,沈师傅不要介意。”
紧锁的防盗门从里面打开,和屋内灯光一同出现在沈墨眼前的,还有一个身材曼妙的少妇。
乌黑的长发被紫色发圈束起,搭在胸前,姣好的面容上挂着笑容,眼角藏起的鱼尾纹舒展开,露出岁月沉淀的痕迹。
处在最有魅力年纪的少妇,对沈墨这等小处男的杀伤力无异于洪水猛兽,让他根本不敢多看,一不小心就会支棱起来。
默默换上鞋套进屋,屋内新换的墙纸,干净的木地板,更是让沈默的头低了几分。
厨房里,传来高压锅气嘴的声音,“扑哧扑哧”,飘来的肉香让他差点把口水流下来,他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吃肉是哪天了。
“唐女士,您和丈夫一定很恩爱吧。”
沈墨开口套着近乎,这是他在大染缸中摸爬滚打才学会的说话艺术。
“对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唐糖突然一愣,嘴边多了一丝笑意。
“沈师傅,先喝杯水吧。”她扭腰去接水,被居家裙包裹着的蜜桃臀格外迷人,撩动着少年的心扉,奈何沈墨根本不敢看。
他只是站在原地,数着自己的一根根手指头。
“唐女士,先把正事办了吧,您家里的卫生间在哪?”
“不急,沈师傅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连水不让你喝一杯,根本说不过去。”
话音刚落,唐女士双手捧着的纸杯就递到了他的面前。
沈墨小心的接过满满当当的Z杯,不敢触碰到那双保养得当的玉手,更不敢去看那同样被挤压得满满当当的Z杯。
干他这一行的,根本逃不过被别人嫌弃的命运,他能做的,只是活的更加谨慎而已。
随意喝了一口,紧张之余,沈墨根本尝不出味道,把杯子往茶几轻轻一放,焦急的开口:“唐女士,现在可以干活了吗?等会儿我还要去下一家。”
等下去下一家是骗人的,沈墨他今天就接到这一单而已,毕竟只有外城的老式厕所才会有堵塞的风险。
在内城,听说不仅下水道不会堵塞,就连包开锁的小广告都没有,而且每个小区都有保安巡逻,每一家都是配备的指纹密码锁。
“沈师傅跟我来。”
唐糖拈起一块粉色手帕捂住鼻子,推开了厕所门。
沈墨就跟在后面,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熏过去。
不只是排泄物的臭味,其中还掺杂着香水打翻了的味道,这两种完全相斥的味道糅杂在一起,刺激着他鼻腔里的每一个细胞。
“沈师傅,我就是觉得太臭了,才泼了香水,没想到更臭了。”
听到唐女士不安的解释,沈墨根本没有半点指责的勇气。
服务业是不可以挑顾客刺的,这是行规。
默默带上口罩和塑胶手套,切换到工作模式,开口问道。
“唐女士,您是不小心掉了什么东西把厕所堵住了吗?”
唐糖的表情有些奇怪,沈墨之前的客户也这么尴尬过,本来他是不想问的,但是为了降低工作量,他还是开口了。
“那个,我最近有些掉头发。”
唐糖小声开口,低头瞧不见表情。
沈墨下意识看了唐女士乌黑浓密的柔顺长发,强行压下想用手指头梳理发丝的冲动,不禁有些疑惑,这个发量,还会掉头发的吗?
不过是头发就好,总不会捞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想归想,沈墨的手上的功夫并不含糊。
半只手探入蹲厕,简单一触碰就发现了障碍物,用力逮住,猛地一拉,一大团缠绕着排泄物的头发就被他扯了出来。
下意识看了一眼,差点没把昨晚吃的饭都给吐出来。
他记得唐女士明明是纯正的黑发,可为什么他会掏出来一团偏黄的金发?
强忍住恶心,沈墨将那不可描述的排泄物拿起,扔到带来的黑色塑料袋里,再摸索了几次,连续冲水两次,确认过处理干净后,顿时松了口气。
此刻在看唐女士,他已经没有了旖旎的感觉。
一想到这么漂亮性感的少妇也会拉屎,瞬间就没有了世俗的欲望。
将使用完的乳胶手套一同扔入黑色垃圾袋,在外面又套了两层口袋,确认不会有液体和味道泄露后,沈墨这才打开水龙头,不停的用消毒液洗手。
对他来说,最难的时候才刚刚开始——工钱还没有拿到手。
在外城,服务业显得异常低贱的,尤其是掏粪,一旦被打上穷、脏、臭这些标签后,就再也拿不下来。
在他经历了某个泼妇,以下水道掏积木有手就行的理由克扣他一半工钱时,沈墨的头就很难抬起来了,谨慎卑微,从此写在脸上。
“唐女士,厕所已经疏通了,您看这工钱是不是……”
他低头小心的开口,努力揣摩着讨好的话语,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唐女士的表情。
“沈师傅,瞧你说的,这工钱我还能不给你?你在客厅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卧室拿钱。”
唐糖莞尔一笑,灿烂的笑脸让沈墨稍稍感觉到一丝温暖。
干这一行的他,就像下水道里的鼠鼠,根本见不得阳光。
人一紧张,就想喝水。
沈墨站在茶几边上,捧起水杯,小口小口的喝着,等待取钱的唐女士。
不得不说,有钱人家里的水都比他常喝的自来水甜很多。
那柔软到轻松陷入俩瓣桃子印的高档沙发,他根本不敢去坐。
对于饱受苦难的人来说,触碰幸福和接触毒药没有任何区别。
厨房飘来的肉香,让他的思绪慢慢走远。
一个温馨的小窝,一个在家等你的妻子,一锅熬好的肉汤,已经沈墨对幸福最大的奢望了。
“唐女士的丈夫一定很幸福吧。”
小心打量着这个家,他默默想道。
“叮!”的一声响起,顺着提示音,沈墨下意识将视线移到茶几上的平板电脑。
是某些垃圾信息吗?他也经常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软件推送,屏蔽都屏蔽不掉。
但是随着屏幕亮起,沈墨没有看到锁屏,而是一个搜索界面。
“没有密码?”
虽说已经向生活屈服,但道德与法律的双重枷锁束缚着他,杜绝了一切不法行为,只是不小心瞄到的搜索记录,激起了本能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看下去。
【相爱多年的丈夫出轨怎么办】
【杀鸡没杀好,弄得墙上地上都是血怎么处理】
【菜市场买来的骨头,宠物狗不吃怎么处理】
【家里剁肉声音太大,被邻居说扰民怎么办】
【一不小心肉买太多了,冰箱里冻不下又吃不完怎么办】……
每一条,都显得有些奇怪,直到沈墨看到最新的一条搜索记录。
【最近掉头发,一不小心把厕所堵住了怎么办】
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背,他的头皮,瞬间开始发麻。
“哎呀,被你看见了啊。”
戏谑的声音传来,沈墨颤抖的抬起头来,正好瞧见拎着菜刀的唐糖,正款款向他走来。
先前的修身的居家服外面,套着一条红色印花围裙,只是随着她的靠近,那血红便愈发鲜艳,愈发不像印花。
“跑!”
这是沈墨此时唯一的念头。
没有丈夫,没有鸡血,没有宠物,没有邻居,也没有小三,什么都没了,只有厨房里还散发着浓香的一锅肉汤和越吃越多的冷藏肉。
他工钱都不想要了,只要能继续活下去就好。
“嘭!”
沈墨摔在了地上,身体异常沉重,意识逐渐变得模糊,眼前的幻觉没法让他视而不见。
幻觉中,那与他一模一样的人,以一种非常期待的表情看着他,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想拉他起来?
或者说,想带他走?
唐女士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伴随着的,还有宛如家庭主妇一般的抱怨。
“沈师傅,你说他为什么这么贪心,有了我还不够。他说他没有变心,心里还是有我。我不信,然后把他的心挖了出来,里面根本没有我……”
唐糖还在絮絮叨叨,沈墨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思想逐渐发散。
水,不应该有味道。
我好想吃肉啊。
我要死了吗,可我还有371块钱藏在鞋子里,要是花出去就好了。
这么糟糕的人生,不如死了算了,可为什么,我还是会怕死?
“话说,沈师傅,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和他很恩爱呢?眼睛还是嘴呢?”
唐糖拿起菜刀,似乎在比划着什么,天使般的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不再隐藏。
沈墨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比死更可怕的是她眼里的玩弄,进门到现在都没有变过,从头到尾都没有几分尊重。
他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活着了。
于是他对上唐糖身后的空气,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救救我……”
“飒~”
唐糖一刀下去,沈墨脑袋一歪,鲜血从脖颈的大动脉喷涌而出,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即使是模糊的意识也能感受到生命在不停流逝。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谢天谢地,你终于相信我们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