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庄达运抽空参加了两个大学的外语学院应聘，感觉条件都不错。那个药科大学的外语学院虽然刚成立，还没有专业，但发展前景很不错，可以为培养复合型外语人才书写新的篇章。而那个理工大学的外语学院虽然人多，关系复杂，但已有的平台比较好，可以直接谋划新的人才培养方案，制定更高层次发展规划。庄达运经过仔细比较，认为这两个单位都可以发挥自己这么多年来积累的工作经验。不论去到哪个单位，大显身手，还是指日可待的。
庄达运甚至梦想着，到了大都市发展，正好符合几年前的愿望，也是小雨的希望，这前半生没有实现的，说不准在后半生能够有所突破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庄达运的辞职报告递上去，已经快两个月了，竟然没有领导找自己谈话。这让他感到十分的意外。
一天下午，学校召开中层干部大会，布置以评促建的工作方案。会后，庄达运主动找到了校党委书记，叙述了自己的想法。可书记一口回道：“这是校长的事，你最好先问问他！”听得出来，书记不想接这个茬，但是他自己也是知道了这事。
这书记和校长关系不怎么好，嘴和心不和。校长是博士、教授，书记是本科出身，后做辅导员，然后在人事处工作。从人事处处长到副书记，再升到书记的。庄达运当时来这个学校时，这位书记就是人事处的处长。
在高校呆了十几年，庄达运似乎得出一个结论，书记和校长多半是搞不到一起的。校长强势的多，书记弱势的多。但两个都被定义为学校的“一把手”。两个主要领导不和，下面工作会造成很多被动。听了校长的，书记不高兴；听了书记的，校长会发火。有时还得选边站。长期以往，影响学校的团结和发展。庄达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种制度由来已久，据说带有一定的普遍性，那为什么不简化一下呢？既生瑜，何需亮呢？！
平时议论时，也有老师调侃说，这就是上级的高明之处。让你好，你才好。否则，让你们两位都好了，那上级的权威放哪呢！只有你两不和，才能体现上级的英明，也才能保住上级的绝对权威！
在这个学校，书记让庄达运去找校长，估计倒不是推脱，事实的确如此。书记同意的或不同意的，最后还是校长说了算。
于是，庄达运在自己的办公室，给校长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庄达运就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校长，我那报告您批了吗？”
校长听出了庄达运的声音，马上严肃起来：“我跟您说，您那报告，我是不同意的！”
庄达运本来以为，校长会和声悦色地规劝一番，然后约他去办公室聊聊。可从校长语气中感到的是一种傲慢与独断，庄达运也不客气地回道：“校长，根据劳动法规定，辞职报告一个月之内没有正式答复，即视为自动生效。今天已经快两个月了，已经自动生效！不过，在你们派人来交接之前，我还会尽力做好工作的！”
说完，庄达运撂下电话，也不听校长训下去了。
事有凑巧，就在下班前，庄达运接到了那个理工大学外语学院书记的电话，询问哪天能过去上班。
庄达运回到家后，小玉也下班了。经过商量，庄达运觉得还是去这个理工大学。现在的钢城大学也是以工科为主，与那个理工大学基本相似，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单位比较积极，需求迫切。
第二天一早，庄达运带了一些证件，就去那个理工大学报到去了。
庄达运赶到人事处办公室的时候，才八点多一点。人事处长还没有到，但科长到了，让庄达运在旁边坐下等一会。没想到，旁边椅子上已经坐了两位，一聊，都是来签约的。一个是化学专业，美国斯坦福大学博士毕业，应聘该校的化工学院副教授岗位。另一位是浙江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博士，应聘该校计算机学院的教授岗位。
在庄达运看来，感觉这个学校就好像正处在改革开放的赛道上，仅从引进人才这个角度看，就是一个蓬勃向上的大学，未来一定可期。跟钢城大学相比，那个氛围好像就不是同一个时代的！
八点半左右，处长到了。看到旁边有三位老师等待签约，忙走到他们跟前：“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就这一句话，让在座的几位肃然起敬，忙站起身，向处长致礼。
处长让他们坐下，然后根据提供的材料和预约，按照科长提供的顺序签约。
九点多一点，轮到庄达运。庄达运仔细阅读了那个人才引进入职合同，最后提出爱人小玉随调的工作安排。处长认为，小玉暂时还不能过来报到，因为需要调动，那就需要一定的手续。而庄达运是特殊情况，没有档案，需要在新单位新建档案，因此可以先签订入职合同，然后报省人事厅备案即可。
庄达运还是不放心，提出要在合同上加以注明。处长也同意了。
临走时，处长一再表态：“庄教授，您放心！我们已经启动了您爱人的调动程序，但要有一个过程！”
这样说，庄达运也能够理解。正常的跨省调动，需要一套复杂的审批程序。像小玉这样的情况，从企业调到事业单位，属于倒流。首先得由学校人事处打一份报告给省教育厅，批准后，转省劳动人事厅，然后开具商调函，寄小玉单位拿档案。这个程序，如果不是人才引进，那是走不通的。不论哪里，事业编制是严格控制的。早前，很多下海经商或从机关跑到企业，寻求高额奖金的人，后来想上岸，回到原来的事业单位，根本就没有可能。
庄达运清楚地记得，他的一个老乡，从部队转业时，安排在大学的后勤。后来看到学校办企业，实行浮动工资。谁要去，都可以，只是工资关系必须转到企业去。当时也是出于生计考虑，那位老乡去了，干了三年，开始时是赚了一些，但后来发现，极不稳定，想转回大学后勤去。学校不同意。为此，还请庄达运帮忙。庄达运找到当时分管后勤的副校长，也没有成功。理由很简单：事业人员要消减，鼓励“顺流”，不提倡“倒流”。这已成为各级政府及人事部门精简编制的杀手锏。
为了加快进度，庄达运建议学校人事处跟省教育厅商量，商调函由大学来转送。这样，学校可以掌控节奏。经人事处努力，厅里同意了，但报批程序不能减少。
经过与外语学院协商，庄达运暑假前每周来理工大学外语学院上班三个上午，主要是熟悉情况。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钢城大学。
时间过得很快，三个多星期过去了，可小玉的商调函迟迟还没有下来。
一天，理工大学人事处把一份自己的人事调令拿了过来。他十分不解地问道：“哎，怎么还要商调？那边不同意啊？”
人事部门的解释说：走走程序，对方不同意，你就自己留着，反正没有关系，我们这边只是在走程序。实际上，这里就是在埋雷，一般人怎么知道呢！虽说省里鼓励引进人才，没有档案，重新置建，可从国家人事部来说，没有什么依据，完全是地方政策。因此，为防别人到人事部告状，商调函的程序还是要走，目的就是：我和你们商调了，你们不放，我才重建档案的。不论是对方告状，还是将后来清理，我用人单位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些弯弯绕，一般人怎么搞得懂呢！
回到钢城后，庄达运就复印了一份，把原件送到了校办。这就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你们不放，我就走人了！
庄达运每来一次理工大，就要专门去一趟人事处，打听小玉商调函的事。后来，听人事处的一位办事人员说：“厅里的事情太多，下面急，他们可不急呢！何况小玉又不是紧缺人才，不会太当一回事的。即使我们催，也起码要两个月呢！”
那倒也是，以前庄达运就经历过，都说调动调动，半年不动，也属正常。不说官僚主义，就是合法程序，它也要经过不同的会议审核，才能报领导签批啊！何况还牵涉到两个厅的相关部门呢！耐心等着吧！
庄达运有耐心等着，可小玉却失去了耐心。每次回来，小玉总要嘀咕几句，唯恐事情搞不成。她的一位要好朋友还提醒她，说南京是个大都市，不像钢城这么简单，当心庄达运会被别的女同志盯上。
这样一说，反而增添了庄达运的烦恼。本来就是为了解决小玉的问题，自己才辞职再闯江湖的。就冲这可嘉的勇气和诚心，怎么就会这么容易地见异思迁？但转念一想，小玉和达运相处才一年多，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庄达运只好在忙于两边之余，再来安慰小玉，尽量做到每天交流、沟通，共同谋划。每走一步，都体现出两个人思考的结果。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庄达运深深地体会到：工作的压力再大，可以提高效率，放松心情，减缓压力。但思想的压力一旦变大了，劳损的是精力，是神气，久而久之，就成了内伤，一下子很难弥补。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小老百姓，能够有一点自主活动的权力，就是万幸了，还能指望“奉旨”办事不成！
不过，从小玉的情况看，也是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单位上下都知道小玉要调走，都把你当成了外人，可一直没有下文，的确令人心烦了！别人即使在和你交流，可眼神里总是流露出：会不会是个笑话？你那位半路郎君靠谱吗？
一天晚上，小玉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提出，能否先在那边住下来，造成事实，自己请假不上班了。庄达运觉得也可以试试。于是就和那边的外语学院院长和书记商量，先租一个房子，晚上来不及就住下来。
学院打听了一下，两室一厅，一个月就一千元。学院干脆给庄达运租了半年，后面如果需要，可以续租。
庄达运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去那个房子里收拾了一下，锅灶皆备，厨房和卫生间虽然都比较小，但功能齐全，冷热水都有。客厅里有一个方桌，四把椅子，也还算敞亮。卧室虽然比较大，但一面墙都是衣柜，挤压了空间。关键是没有床，只有一个席梦思床垫，像榻榻米。但基本也是可以拎包入住的，反正也是临时住住，将就一些吧！
一天下午，人事处通知庄达运，小玉的商调函到了。庄达运立即取了商调函，随即赶回钢城。小玉拿到商调函，好像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第二天早上就带着那封商调函，到单位去了，临走时，庄达运还让小玉带上两盒烟。一到单位，小玉直接到了四楼的人事劳资科。
还真别说，两盒烟真有作用。据小玉说，当她把商调函送给那个科长的时候，人家官腔回道：“放这儿吧！我们研究后，会寄过去的。”而当小玉拿出两盒烟的时候，科长立即露出笑脸，补充道：“我们会尽快研究的。”
小玉提出能否把档案密封后，让她送过去，以免丢失。因为很快就要放暑假了。那科长迟疑了几秒钟，眼睛瞄了一眼那两盒软中华，道：“也可以。”
下午的时候，那科长打电话给小玉，说档案弄好了。小玉立即上楼，很快拿到了自己的档案材料。这让小玉很是开心，没有等到下班时间，就带着档案材料回家了。
庄达运一回到家，小玉就迎了上来，把那个装着自己档案的大信封拿给庄达运看，满脸的喜悦溢于言表。
庄达运接过档案袋，掂了掂，不重，但数量好像不少。“想不想看看人家怎么黑你的？”庄达运故意问道。
这人事档案就是这样，都是关于自己的材料，自己却不知道，现在却放在自己眼前，谁不想看看！庄达运记得当初自己大学毕业，分配在临江市江南汽车厂，在政教处看到了学校寄来的档案袋。那位好心的张副处长就是问过庄达运同样的问题，引起庄达运的万分好奇，最后打开查看，竟然发现少了英语试卷，成了至今的悬案！
对于档案的蹊跷，庄达运非常了解，特别是学生毕业时，都会有一个档案，会随就业单位的落实，而挂号邮寄过去。档案里的材料，虽然都是关于你自己的，但你自己却不知道。这已成为一个普遍的事实，人们都知道这样很荒谬，但都认了，没有地方说理啊！大革命中，有的人突然被打倒批斗，就是因为在他或她的档案中发现了一页不友好的定性材料，比如“在校期间，政治觉悟不高，喜欢搞自由化。”自己却一无所知！这种鉴定式语言，会限制一个人的一切进步，甚至毁了前途呢！
“这密封的，怎么看到呢？”小玉也确实想看看，但不知道怎么办。
庄达运拿起那个袋子，左右看了看。“可以试试！”
说着，庄达运拿了一把小刀，轻轻地顺着封口拨了几下。封口竟然翘开了。再几下，整个封口便打开了。两边没有一点损坏的迹象。
“你还真有两下子啊！”小玉赞许地笑道。
庄达运立刻想起来多年前，和小雨拆信封的事。心想，熟能生巧嘛！
他轻轻地从封袋里抽出材料来，先是一些表格，又有些证书复印件还有电大上学时的课程成绩单。有一份材料，立即引起庄达运的注意。红色的外壳，是牛皮纸的，像个证书本。打开后，原来是职称认定书。
庄达运一页一页，仔细看了看。突然发现“身份”那一栏填着“工人”两字。正常情况应该是“干部”啊！
“哎，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庄达运把那个身份一栏给小玉看。
“我进厂时是工人啊！”
“那电大毕业后，申报了工程师，没有改变身份？”
“可能没有。”小玉显得有些含糊。
“那也就是说你这是‘以工代干’？”
“哪知道呢！”
这时，庄达运想起一年前，请他们前厂长吃饭，提到小玉搞职称一事，那厂长就提到过身份的事，可当时庄达运没有理解。
这下会不会有点麻烦呢？庄达运一直和对方学校说的是干部，理工大学的人事处答应安排在工会的。现在变成工人身份，会不会受到影响？
庄达运把这些顾虑也和小玉直说了，并问如果那边按照工人来安排，怎么办？
小玉迟疑了一会，又把那个本本拿到手里仔细查看了一番，突然问道：“能不能修改一下？”
庄达运似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那怎么行？犯法的啊！”
庄达运心想，让你看看，就是违规，还要修改，那还得了，查出来要处分的啊！
“那工人就工人呗，反正只要离开这里就行！”
好像小玉已经铁了心，非离开不可。为了避免日后后悔，庄达运还是补充了一句：“调走了，以后可没有后悔的药啊？”
“这有什么后悔的！有你不就行啦！”
既然下了决心，庄达运也就没有再讨论下去了。但庄达运心里不免产生了一种疑虑：看来小玉对自己的身份是清楚的，为什么结婚前没有做出坦率的交流？算不算一种欺骗？唉！事已至此，算了吧！即使带有一点欺骗，只要真心诚意就好！
庄达运重新封好了小玉的档案材料袋，放在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第二天早上，庄达运先到原单位办公室转了一圈，很快便撤出来，打车去了长途汽车站。
当他风尘仆仆地来到理工大学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小玉的档案递交到人事处，多话没有说，转身就离开了。
快中午的时候，人事处处长给外语学院书记打来电话，请书记陪同庄达运去他办公室一趟。巧的是庄达运还没有离开。
在去人事处的路上，书记问庄达运道：“你早上去过人事处了？”
“去过，把我爱人的人事档案交过去了。”
“那有什么急事？”
庄达运心里明白，肯定是发现他爱人的身份与申报的有出入，但也不好说，只好装糊涂呗！
到了行政楼三楼人事处处长办公室，书记推门，一看就处长一个人在里面，于是和庄达运一起走了进去。
“请坐！”处长招呼道。
“这么急，有什么事啊？”书记问道。
“没有什么急事。上午我们查看了庄院长送来他爱人的档案，发现她爱人是工人身份，不是干部身份。”处长不急不慢地叙述了整个情况。
开始时，庄达运装着不知道，一个劲地说道：“不可能吧！？”
“喏，你们过来看看。”处长一边说，一边打开他桌子上的档案袋，从中抽出那份职称审批表。
书记和庄达运看后，白纸黑字，就是工人身份。这时，庄达运急中生智，提出一个问题：“是不是企业单位的干部与事业单位的干部认定体制不一样？”其实，这也是庄达运突然想出的一个自圆其说的理由。
没想到旁边的书记倒是帮了忙。他也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很有这个可能！我爱人也在企业，跟我们的就是不一样，只要是工程师，都算干部。”
“那我们这儿就不行！”人事处长毫不妥协地道，“我们就得按照档案来。今天把你们二位请来，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一切必须按照工人身份来操作！”
“那她的工程师职称怎么计算呢？”庄达运问道。这也是实际问题，企业的工程师，到了事业单位，变成工人，那也太过分了！
“按照不同职称的体系，工程师对应的是工人系列的技师。”
“那能否直接转呢？”
“直接转是不行的，必须有下一级的职称，才能转。也就是说，如果她以前有过高级工职称，现在就可以转。”
人事处长说的十分清楚了。不同的体系，不好直接转，要有个衔接的程序，得按章办事。
为了留有余地，庄达运还是丢下一句话：“哎呀，那我这次过来，我爱人就要损失很多了？回去还得做做她的工作呢！”那言外之意，你外语学院书记和人事处处长可得帮我说话，在工作安排等方面，可得给予安慰呢！
离开人事处处长办公室后，庄达运向书记也诉了一些苦，并直言道：“书记啊，我回去，得要做爱人工作了。这边还得请你们和人事处再沟通沟通，看看能否做点补偿？不行，给一个时间承诺嘛！”
“你放心，这边我们来做工作。不行，就找校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