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占非那句“钱包掉了”还没说完,包子铺老板那张堆笑的脸已经凑到了跟前:“二位,承惠,两笼包子,八个铜板。”
八个铜板!袁占非心里咯噔一下,这老板真敢要价!他下意识攥紧了沈露的手腕,想让她出钱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沈露脸上那点不好意思瞬间变成了真切的慌乱,她用力想抽回手,声音带着哭腔:“我…我真没带钱…我是偷跑出来的…”她眼神瞟向街口,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穿着短打、眼神锐利的男人,正朝包子铺张望。
袁占非也看到了那两人,心里暗骂倒霉。他本想骗顿饭,结果遇到个比自己还穷的“富家小姐”?更要命的是,似乎真有麻烦找上门了!
就在老板脸上的笑容消失,准备喊人,那两个短打男人也加快脚步朝这边走来时,沈露猛地挣脱袁占非的手,却反手一把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用带着哭腔但足够让走近的人听清的声音尖叫道:“姑爷!你快想想办法啊!老爷派的人追来了!我们…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见毛郎的!”
袁占非整个人都僵住了。姑爷?毛郎?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低头看沈露,只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惊恐和哀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那情态,逼真得让他都差点信了。
那两个短打男人已经走到桌前,为首一个三角眼冷冷扫过袁占非和沈露,最后盯着沈露:“大小姐,玩够了吧?老爷很生气,跟我们回去!”说着就要伸手来拉沈露。
“别碰她!”袁占非几乎是本能地吼了出来,一把将沈露护在身后。他脑子有点懵,但“姑爷”这个称呼和沈露那声“毛郎”,让他瞬间脑补出一场富家千金与穷小子(毛郎)私奔,被封建家庭棒打鸳鸯的大戏!眼前这两位,不是什么特务,是来抓小姐回家的恶仆啊!他袁占非虽然是个骗子,但骨子里那点“英雄救美”的戏文情节瞬间被点燃了——尤其是在刚吃了人家两笼包子的情况下。
“哟呵?还有个护花使者?”三角眼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衣着还算体面但难掩落魄的袁占非,“小子,识相点滚开!沈家的事你也敢管?”
“沈家?”袁占非心里快速盘算,这女人果然姓沈,看来是真的富家小姐私奔!他挺了挺胸脯(虽然肚子有点撑),努力做出气势:“她现在是我…我的人!光天化日,你们想强抢民女不成?”
“你的人?笑话!”三角眼显然不耐烦了,手一挥,另一个汉子就绕过来要抓沈露。
场面瞬间混乱!袁占非护着沈露左支右绌,包子铺老板也在一旁嚷嚷着要钱。沈露“惊慌失措”地尖叫着,趁机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塞进袁占非手里,带着哭腔急促地低语:“飞蛾同志!快!甩开他们!去东城破庙!毛郎在那里,他快不行了!药!药在包里!拜托你了!”说完,她猛地用力推了袁占非一把,自己则“不小心”绊倒,扑向追来的汉子,死死抱住那人的腿,对着袁占非大喊:“快跑!别管我!救毛郎要紧!”
袁占非被推得一个趔趄,手里握着那还带着体温的小布包,看着沈露“舍身”拦住追兵的样子,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这姑娘对那“毛郎”真是情深义重啊!自己这个“飞蛾同志”此刻不上,更待何时?
“沈小姐!你坚持住!”袁占非吼了一声,也不知是说给沈露听还是给自己壮胆,拔腿就朝着沈露指的方向狂奔。身后传来沈露的哭喊和追兵的怒骂,还有包子铺老板气急败坏的叫声:“钱!我的包子钱!”
袁占非哪里顾得上这些,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手里的布包烫手得很。东城破庙…毛郎快不行了…药…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沈露梨花带雨的脸,一会儿是那两笼热腾腾的包子,一会儿又闪过油灯里那些死去的飞蛾。
好不容易找到那间荒废的城隍庙,他几乎是撞了进去。昏暗的光线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角落里,一个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的男人靠坐在断壁下,腿上胡乱缠着染血的布条,正是毛邵峰。
“药…药来了!沈小姐让我送药!”袁占非喘着粗气,手忙脚乱地把布包递过去。
毛邵峰眼神锐利如鹰,尽管虚弱,那目光还是让袁占非心里一紧。他接过布包,看也没看里面的东西,反而死死盯着袁占非,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谁?沈露呢?”
“我…我是飞蛾!”袁占非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不对,脸腾地红了,嗫嚅着:“那个…其实…沈小姐她…”
“被抓住了?”毛邵峰眼神一黯,随即又像刀子一样刮过袁占非,“‘飞蛾’?哼,说说吧,你怎么会遇到沈露?她为什么让你送药?还有,‘飞蛾’这个代号,谁告诉你的?”
在毛邵峰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逼视下,袁占非那点骗吃骗喝的把戏彻底兜不住了。他额头冒汗,羞愧地低下头,把自己如何在街上饿得发昏,如何选中沈露,如何假扮地下党骗包子,又如何被“沈家仆人”追赶,沈露如何“舍身”让他送药的经过,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最后,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不住,毛…毛大哥,我真不是啥地下党,我就是…就是饿急了想骗口吃的…沈小姐她…她可能被家里抓回去了…”
破庙里一片死寂。袁占非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以为会迎来一顿痛骂甚至暴打。
然而,预想中的怒火没有降临。毛邵峰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意外,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欣赏?半晌,他嘴角竟然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血丝的弧度。
“演得…真不错。”毛邵峰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袁占非心上,“临危不乱,反应够快,最后那句‘别管我,救毛郎要紧’…台词功底扎实,情绪饱满,骗得我都差点信了你是‘飞蛾’。”
袁占非彻底懵了,张大嘴巴看着毛邵峰,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讽刺?还是…
毛邵峰没再多说,他迅速检查了一下布包里的药材,熟练地找出几样,放在嘴里嚼碎了,然后解开自己腿上的破布,将嚼烂的草药敷在狰狞的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直流,但他哼都没哼一声。
处理好伤口,毛邵峰靠在墙上喘息,看着还傻站着的袁占非,疲惫地挥挥手:“你走吧。今天…谢谢你的药。沈露的事,你不用管了。”
袁占非如蒙大赦,但又觉得心里堵得慌。他犹豫了一下,想到那两笼包子和沈露“被抓走”时绝望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开口:“毛大哥…沈小姐她…真没事吗?还有…那个…包子钱…”
毛邵峰闭着眼,像是累极了,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自有办法。钱的事,以后还你。”
袁占非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破庙,心里五味杂陈。骗吃骗喝被抓现行,本该羞愧难当,可毛邵峰那句“演得真不错”又让他有点莫名的…得意?还有沈露,她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