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诚提起量好的槐树枝，迈步离开。

王世才追出一步，想拉住赵明诚，手伸出了，又没有拉；想要拦在他面前，也没敢，就在赵明诚身侧说：“赵书记，都遇上了，我送你一段吧，反正顺路？”

“你知道我要去哪？”赵明诚停下脚步问。

王世才顿时一愣，只能笑着试探的说：“赵书记是回家吧？”

“恩？”赵明诚盯着王世才。

王世才被这老人盯得有些心里发毛，哈哈一笑：“北城区兴源街，我家也住那里，顺路。”

赵明诚一愣，但随即摆摆手：“我还不准备回家，要去厂里一趟，不顺路。”

王世才一窘，注视着赵明诚离开，眼中迅速的闪过一丝恼怒，但立即抑制住，又追出一步到了赵明诚身边：“赵书记，我知道不顺路，但眼看这雨就要下大了，我专程送你去厂里，行不行？”

话已至此，赵明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上了王世才的车。

赵明诚本来是准备到后座坐的，王世才快步走到车边，为赵明诚打开车门，开的是副驾驶座的车门。

赵明诚这时才发现，车里没有司机，是王世才亲自开车，老书记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

坐下的时候，他朝车后座看了一眼，没有人，但有一包东西。

王世才关上车门，回到驾驶位上，口里有些歉意的和赵明诚说：“厂里停产，正是缩衣节食的关口，我也不能例外，司机陈师傅我也让他回去待岗了。”

赵明诚听王世才这么说，脸上的神情松缓了一些。

车朝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开，王世才聚精会神的盯着路，走出一段后，他口里说：“接到局里的通知后，我非常高兴；主管部门知道我的难处，特别安排赵书记您这样的老将出马，厂里破产清算的工作，有您老和我搭班子，我算是有主心骨了……”

赵明诚摆摆手，说：“我调回厂里，不是主管部门的安排，是我自己打的申请；也不是为了和你搭班子搞破产清算。”

王世才一窘，转头看向赵明诚，想要再说什么。

“看路。”赵明诚马上提醒。

王世才转回头，车又开出好一段，他才又开口说：“不管怎样，赵书记你这种愿意降级调动的高风亮节精神，是很值得我学习的，也是我非常佩服的。”

“这就算高风亮节精神了？”赵明诚叹了一口气：“王厂长，这真的不算什么高风亮节，只是我个人想动动这身老骨头罢了。”

王世才哈哈一笑：“算的，算的，我也和赵书记你说个掏心窝子的话，要是把我和您换一下，我怎么都不会舍得调级又回厂里。”

说到这里，王世才叹一口气：“赵书记，您老是厂里的元老，很多情况比我清楚多了；厂子成了现在这样，很多老工人们对我破产清算的工作是不理解的，这么和您说吧，我现在就是被放在火上烤，难啊……”

“王厂长，我还得提醒你一下。”赵明诚声音平静：“虽然我在你汇报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情况的会上，投了赞同票，举了手；但并不表示我就理解你的提出的东西，只表示我认为你分析的情况是对的，处理方法基于那种历史趋势下，我是支持的。”

王世才一愣，不是很懂赵明诚的话，但还是很快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哈哈，只要赵书记你支持就好。”

“不。”赵明诚摇摇头，同时摆摆手：“厂里的情况，要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支持；但要是厂里还存在一点希望，我就不支持。”

“这个……”王世才疑惑的看向赵明诚：“赵书记，什么意思？”

天边汇聚一团乌云，这是迅速的滚动过来，同时爆出一道很亮的闪电。

“这段时间厂里的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有重新投产再现辉煌的希望。”赵明诚一字一顿的说：“现在我不支持破产清算。”

“咔嚓！”那道闪电的雷霆声这时才响起，就和刚才的耀眼亮光一样强，震耳欲聋。

“看路！”赵明诚又提醒一声有些出神的王世才。

王世才眼睛瞪得大大的，开车往前走。

“哗啦！”黄豆般大的暴雨，就陡然一下从天上倒了下来。

扶着董青金到了厂里，两人先在厂门口那堵墙前停了一会，然后董青金就朝着厂房走去。

“师傅，要不我们先回去吧？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落下了吗？”胡新泉有些担心董青金，他是重伤还未愈，虽然扶着，走了这么一段路，脸色已经变得苍白，额头全是冷汗。

董青金不说话，只是往前走。

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一些大功率的设备最后组装，都会在一个凹地车间进行。

据厂里的老师傅们说，早期因为缺少牢固可靠的起重机，为了安装一些重型的构件，只能通过铁链吊人肩扛，所以厂房都建在凹地。

组装大功率设备时，厂房下面会并排停上三辆嘎斯汽车，然后铺一层半米厚的木垫，设备就在车上组装。

组装完毕后，三辆嘎斯同时启动，开到调控车间等地方进行测试，最后直接焊上铁罩，送到使用的地方。

后来虽然有了起重设备，但组装大功率设备也还是在凹地车间进行。

没停产时，凹地车间周围有一圈防水渠，在下雨时会专门安排人进行清理；停产后，没有人维护，这段时间的连续雨一下。

水漫过防水渠，直接把整个凹地车间淹了。

市场化浪潮袭来，诞生了一大批电力机械制造厂；但对于一些大功率的设备，在整个陕省，还是只有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具备设计和制造的实力。

停产前，有几台10kv级S9变压器正在组装，现在全都泡在水里。

凹地车间的下方有一个密闭泄水闸，董青金被撞伤，就是冒险想要潜到水下去打开那个泄水闸所致。

董青金盯着晃眼的一汪水，突然抬起脚，踢了一块碎砖飞出去，撞到旁边的一个铁架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猝不及防的胡新泉被惊了一下。

董青金突然转过身，按住胡新泉：“也是我没搞清情况多嘴，你还是去西京化肥厂吧，不要留下来，这个厂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