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子上滚碎的两滩鸡蛋壳,胡新泉想了想,伸手都拢成一堆,然后小心翼翼的都放进口袋里。
陈苍建回到职工宿舍,看到胡新泉正把最后一块碎鸡蛋壳往纸贴。
“新泉,你还没走?”陈苍建意外的问。
胡新泉摆了摆手,没有回答他,手里捏着一根竹签拨动鸡蛋壳。
在大学的时候,胡新泉看过一本画册,里面的画都是用碎鸡蛋壳贴的,当时饥肠辘辘和饿狗一样的胡新泉就想,能当这样的一个画家肯定不错,至少可以名正言顺的吃很多鸡蛋。
从那以后,收集碎蛋壳作画,就成了他的一个爱好。
有那么一两次,胡新泉在心里反思自己的这种爱好,作为一个无产阶级技术工人,怎么会让这种小布尔乔亚的方式浪费时间,剔除对吃的向往,其实让破碎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获得新生,也让他觉得有意义。
陈苍建站在胡新泉背后,看他全神贯注的摆弄鸡蛋壳,扭头又见床铺都没收拾,心里很疑惑:难道新泉去西京化肥厂改时间了?
陈苍建和胡新泉出身一样,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两人还是高中同学,后面考上了不同的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却又都进了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
陈苍建这个人心思活泛,性格外向,很会说话和来事。
胡新泉记得进厂第一天,他见到陈苍建很惊喜,激动的说:“真是有缘,没想到又见到你!”
陈苍建哈哈一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说完还勾了胡新泉的下巴一下,惹得当时来报道的一群人轰然大笑。
胡新泉贴完鸡蛋壳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陈苍建:“我不走了,我要继续留在厂里。”
陈苍建一愣,停了一会,走过来摸了摸胡新泉的额头:“新泉,你没病吧?去西京化肥厂,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你不去,还要留在这个马上就要完蛋的厂里?”
“你去那了?”胡新泉不再就这个问题和他深入讲,因为担心再讲,自己也会动摇,就岔开了话头。
陈苍建坐回他的床上,掏出一叠毛票整理着:“还能去那,看,我去卖冰棍了,进账五块多,可惜现在时间太晚,不然请你出去打打牙祭。”
“卖冰棍?”胡新泉有些诧异,虽然说现在市场经济解封,但像陈苍建这样的知识分子,能够放下了身段去贩卖东西,听都没听过。
何况陈苍建还有一点和罗白桦截然不同,他还是厂里的技术专工。
去卖小孩子的冰棍,这实在难以想象。
“你别一副小孩被狼叼走的表情。”陈苍建拍了拍胡新泉的肩膀:“我跟你讲,这小孩的钱最容易赚;你不用这么惊讶,我的新泉同志,交代一下你的问题吧,为什么不去西京化肥厂?”
胡新泉叹一口气:“这还用交代吗?连你这样的技术专工,都去卖冰棍;要是我去西京化肥厂,再回来,你会不会已经去开饭馆了?”
“你还真别说,我确实有开饭馆的想法。”陈苍建取出一张纸,开始给胡新泉算账:“现在开饭馆赚钱……”
胡新泉按住他的笔,从桌子下面抽出厚厚的一叠东西放到桌上:“苍建,这间宿舍里住的是两个技术员,不是业务员。你不用给我算这些,要是实在没话聊,我们说一说这些设备图纸。”
“你这人……”陈苍建推开那叠厚厚的东西:“新泉呀新泉,你就是死脑筋;不管做什么,首先要考虑的是效益,庄稼没有效益,就没人种地;厂子没有效益,就死路一条,你看咱们厂就是。”
陈苍建站起身:“你说你,有了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留在这里一起死,你图什么?我跟你讲,要是我收到调令,别说西京化肥厂,就是西京化肥厂兴州分厂,我也马上收拾东西,连夜赶过去!”
“那你去吧,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胡新泉从怀里掏出那页调令,放到了桌子上。
陈苍建眼睛一下亮了,他伸手过去摸了摸调令,这种调令是专人专事,但如果被选调的人员自愿放弃,是可以推荐其他人去。
虽然不能保证推荐的人一定被调用,却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哎。”陈苍建叹了一口气,从调令上移开手,拍了拍胡新泉的肩膀:“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接下来你又准备怎么干?”
“我没怎么想,更没有准备怎么干。”胡新泉也不藏着掖着,就把这些天的所见所想都和陈苍建说了。
胡新泉到现在,心里其实也还没有彻底的下定决心,去西京化肥厂工作,在西京市买房开始安逸的生活,是父母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
而留在兴州市电力机械制造厂,谈不上什么前途,更多的是这些天所见所闻后被激发的一种冲动。
冷静下来,胡新泉觉得自己的信念并不足,他甚至想烧掉调令绝了自己的路。
这时和陈苍建一五一十的说他心中的想法,更多的是把心里的那种纠结表达出来。
听胡新泉说的过程中,陈苍建一句话都没有插,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只在听到赵明诚也愿意再调回厂里时,陈苍建的眼睛睁大了几分。
“好,我支持你留下来。”胡新泉说完,陈苍建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我们要好好谈一谈接下来准备怎么干。”
胡新泉有些意外陈苍建的表态,但心里更多的是感谢;把心里的事情说出来,就好比将他现在面临的情况,放到一架天平上。
一边是自己倾向,父母希望的安逸新生活;一边是自己想逃避,师傅和老书记把他激发出的冲动。
陈苍建的表态,让胡新泉那一架纠结的天平,偏向得踏实了一些。
“恩。”胡新泉点点头:“是该好好谈谈。”
“对了,你有什么吃的没?”陈苍建也不见外的就翻找起来。
胡新泉摇摇头。
“有了!”陈苍建翻找到一袋子东西,高兴的叫了一声。
是一袋药,一袋驱肠虫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