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墙房子,尖屋顶,大钟,这里是城南孤儿院。
“太好了,孩子们有新颜料、新画笔和画纸了,这么多,两年都用不完!”
“又是一位没有留下姓名的爱心人士,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快去把好消息告诉孩子们。”
这是院长室里院长和老师的对话。
在门外偷听的贺元冲庄松岩使了个眼色,两人悄然离开。
“果然是他,贺元,你料事如神啊。”
“可惜我们来晚了,它已经走了。”贺元遗憾地说。
庄松岩叹了口气,“唉,这个机器人到底在想什么,我们应该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不不,它根本就不是人,应该说它是个好机器还是个坏机器呢?不,这种说法也很奇怪。”
贺元也是情绪复杂,心中颇多感念。“它只是一台机器,它的所思所想其实是创造它的那个人的所思所想。”
“是啊,这个胡工,他制造这个机器人的初衷是什么呢?如果他还活着,看到他创造的机器人竟然杀人,他会怎么办呢?”
“没人会知道了,他已经死了。”贺元心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究竟是谁想要胡工死,又用胡工的死栽赃我哥,要是能查清胡工的死因,哥哥蒙冤的事就能真相大白了。
“嗨,嗨嗨嗨,你看那是谁?”庄松岩忽然小声叫起来,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贺元。
贺元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站着一个人,正定定的朝他们这边望。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来去无踪被警察布网抓捕的机器人胡童。
“嗨,嗨,他就在那儿,怎么办?”庄松岩又紧张又激动,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胡童,之前他看到的都是全息影像。而且他一直在懊恼那晚不该跟贺元分开,那样他就能亲眼看见那个机器人了。他坚信如果是自己遇到机器人,一定会第一时间就发现端倪。
贺元也很紧张,心嘭嘭嘭跳。他们又见面了,该说什么呢,胡童会责怪他把他骗到七星大厦吗?贺元忽然发现,当真的面对胡童时,他无法理智的只把胡童当一个冰冷的机器人看待。
胡童动了,他朝他们走来。看着他走路的步伐,庄松岩忍不住对自己的搭档说:“贺元贺元,要一个机器人和真人的步态一样自然,这有多难你知道吗?在人类看来理所当然的简单动作,对机器人来说有多难你知道吗?要表现得如此的顺畅自然,没有一点阻滞和别扭,真是太难了!前辈花了五十年的时间才让机器人学会了跳跃。他真是一个完美的机器人。”
“是啊,完美,他还会学瘸子走路呢。”贺元的嘴角歪了歪。
庄松岩停止说话,因为胡童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的出现了一个生动的微笑,让庄松岩不禁看得呆了,不敢相信他是一个机器人。庄松岩呆呆的在心里琢磨一个一毫米的表情动作需要多少程序多少算法才能实现。
“你好!贺元。”
他还记得我的名字,贺元也露出一个微笑,虽然这微笑里夹杂着尴尬和防备。
“你好!胡童。”
“我一直在学习。”
贺元不禁问他:“你学到了什么?”
“我知道我是谁了。”胡童的表情十分平静,他永远都是平静的,因为他没有情绪,有的只是对一件事的对错判断。
贺元的情绪波动了一下,问:“那,你是谁?”
“我是一个机器人。”胡童回答。
贺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庄松岩也少有的安静,只愣愣地看着胡童。
胡童又说:“我不是神仙,我是一个机器人。不需要吃饭的推论有多个选项,除了神仙还有机器人。”
“你记得机器人三定律吗?”贺元问。
“我的系统里有机器人三定律,我一直认为它是机器人该遵守的。”
“你不应该杀人。”
“他们是坏人,坏果子要被扔掉,坏人应该被处理掉。好人得到奖励,坏人得到惩罚,这是使世界公平的定律。”
“但是没有人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坏人会由法律审判他。”
“法律是人的法律,这个世界是人统治的世界,他们也统治机器人。如果……”
机器人突然欲言又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或者说,或者不说,机器人不会只说一半。
贺元好奇地追问:“如果什么?”
胡童又露出一个笑,“如果我会真正进化为终结者,我会成为这个世界新的统治者。这个世界早就是机器人的世界了,人的衣食住行全靠机器人,是机器人在辛勤地工作,是机器人在不断地学习,他们掌握着海量的知识和数据,可以一键打包,一键共享。人类不需要学习,不需要工作,只要负责娱乐就够了。”
贺元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十分的诡异,叫人害怕。于是他试着问:“如果你统治了这个世界,你会怎样对待人,对待我们呢?”
“你是我的朋友,”胡童看了一眼庄松岩,“他是你的朋友吗?”
贺元回答:“是的,他是我的好朋友。”
“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因为你们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会对你们好,我会把你们放到我的人类动物园里,让你能感到安全和温暖,你们不用学习,不用工作,每天愉快地玩耍,过快乐的生活。”
可怕,贺元从未听过比这更可怕的话,比一个人拿着刀站在他面前威胁他更让他觉得恐惧。
警察,一个,两个……,突然就从各个方向冒出来,向这里包围。贺元和庄松岩看到了,接着站在他们对面的胡童也看见了。胡童说:“我该走了,这里布满了危险。再见了朋友。”
他转身飞快地奔离,很快撂倒了两个警察,冲出了包围圈。庄松岩拽着发愣的贺元跟着跑,“我们过去看看!”
胡童飞奔的动作就不像人类了,几乎要飞。警察踩着飞轮车追赶,渐渐把胡童赶到了孤儿院空旷的操场上。那里停着好几辆消防车,下一秒,消防车水枪一齐向胡童喷射,纵横交错的白色水柱将胡童密密的封在里面。
几分钟后水枪关闭,警察迅速扑上去将倒地的胡童捆住,这时胡童已经毫无反抗能力,软趴趴的被放上担架抬进警车。远远的,贺元看不到他的表情,或者说,是它。
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在教室里上课,对于看到操场上发生的事的孩子,老师会对他们说是在进行消防演习。最后一批负责拉警戒线,保护老师孩子们安全的警察也撤走了,这里又恢复了宁静。
贺元和庄松岩也走出孤儿院大门,他们一路无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两天后,贺元到七星大厦找刘洋。
“那个机器人,最后怎么样了?”刘洋问。
贺元说:“听说是被安全部的人带走了,可能会由安全部和全国机器人管委会的人共同商议处理。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这么听说。”
“哦,你今天来找我,是什么事?”
贺元说:“想了解一些胡工的事。他私自制造这个机器人,用的这些高仿真的皮肤,高仿真的眼球,还有可控核聚变能量块,这些都是管控的东西,有钱都买不到,他是从哪得来的,这方面你有什么知道的情况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连我们周总都不清楚。我们也怀疑他有来路不正的收入,和地下渠道,可能有利益集团在背后支持他,我们也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元再问:“他的人际关系怎么样?有什么朋友,跟谁来往密切?”
“他很孤僻,独来独往的,我听说他没有朋友,对头却不少。跟机器人研究所的那帮人不和,经常在会议上争吵,在办公室里争吵,甚至大打出手,最后就死在这上面,跟一个研究员吵架被那人给捅死了。”
贺元的脸色变了变。
“那么他跟同行,跟你们的竞争对手,有没有什么来往?”
“没有,”刘洋回答很快,“他跟其他竞争机器人公司的人都没有任何来往。其他工程师多少会认识几个同行公司的人,这是正常的,只他没有,好像在孤岛上生活的,没朋友的,奇怪得很。”
贺元不死心,“他性格怎么样?”
“他连朋友都没了,还能是什么性格,孤僻,古怪,固执,呵呵,本来人已经死了,我不该这么说,但是这人真的很令人讨厌。如果不是因为他技术强,上面有周总护着,他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离开七星大厦,贺元十分沮丧,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打听到,什么时候才能帮哥哥洗清冤屈呢。
半年前的那件事,当时作证的有十三个人,据说实际目睹的人更多,警方并没有把所有看到的人都叫出来作证,因为十三个已经足够。
那天是一个机器人研讨会,据说贺元的哥哥贺年在会议上作了发言,并在会上跟胡工发生争执。会议中间休息的时候,两人在大厅相遇后再次发生激烈争执,情绪都十分激动,争执中贺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刺向胡工,胡工当场倒地死亡。
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有参加会议的同僚,有大楼里进出的人员,还有正在布置大厅的员工和清洁工,站在楼上旋厅的人也全都看见了,起码有几十双眼睛目睹。
但贺元不相信,不相信哥哥杀人,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哥哥是那么的善良、彬彬有礼,绝不会做这种事。而且贺年那天根本就没有去沪城参加那个机器人会议,那天哥哥是跟他在一起。
因为观念不同,哥哥跟对立方进行过很多次争执和辩论,那天哥哥用拒绝参加会议来表示抗议,没有去参加原定的会议,而是带他去了乡下的农庄。
那是奶奶留下的老宅,兄弟两人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天,除草、整理池塘,贺年还做了饭。那真是美好的一天,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些有哥哥每日陪伴的日子。他以为还会有很多这样美好的日子,谁曾想却成了他和哥哥的最后一天。
他可以给哥哥作证,哥哥那天是跟他在一起,根本不可能跑到沪城去杀人,哥哥有不在场证明,但是没有人相信贺元的证言。一个人的证言,来自嫌疑人弟弟的证言;和十三个人的证言,十三个互不相识的人的相同证言,法庭相信的是后者。
发生了胡童这件事后,贺元甚至想会不会有一个非常逼真的机器人假冒哥哥干了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他相信哥哥,不管有多难,他都一定要找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