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车厢内人不多，前方两米开外处站着一个姑娘。姑娘个子高挑，身材窈窕，长腿长发，光看背影就让人心旌摇荡。贺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希望她能转过身来，这样就能看到她的脸，她的脸一定也很美。

但姑娘始终没有转身，而且几乎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突然发现黑洞洞的玻璃窗上能反射姑娘的侧脸，贺元一喜，果然是个美人，只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几乎想要走到前面去看看姑娘的正脸，最后还是忍住了。

并不是没见过青春美丽的背影，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跟以往不同，就是有一种想要认识一下那姑娘的冲动。地铁减速进站，停靠后，姑娘从前面一个门下车了，贺元鬼使神差地跟着下了车。

跟着姑娘乘自动扶梯出地铁口，又跟着她走过一个十字路口。与她擦肩而过的男人都会盯着她看，有的还会回头再看，贺元知道，那姑娘一定很美丽。

再往前走，和一个路人撞了一下，两人互相说着抱歉，再抬头，那姑娘就不见了。前方180度扫视，没有看到那个姑娘的踪影，贺元心中怅然，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人就凭空消失了。

他嘴角弯了弯，自嘲的一笑，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一个背影心跳加速，像个跟踪狂似的提前下车追了两条街。

他在心中鄙视着自己，然后跳上一辆无人驾驶公交车，到白银街附近下车。

用小短腿扫了一下门锁，打开侦探社大门走进院子，听见会客室里有人在说话。听声音有两个人，一个是庄松岩，另一个是个姑娘。

庄松岩高声向窗外问：“回来啦？”

贺元答道：“回来了。你有客人？”

庄松岩说：“快进来，我们正在等你。”

走进“冬”，看见背对着门口的沙发上坐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贺元走进去在自己常坐的沙发里坐下，也看清了马尾姑娘的模样，圆圆的脸，眼睛不大，有点胖，胳膊粗上身胖，小腿却意外的纤细。

庄松岩对贺元介绍说：“这是小芹，我跟你说过的，她家在小吃街有个摊位，上次就跟我说有个麻烦要我们帮忙。”

“噢，我记得。”贺元点点头，他记得有这件事。

那晚庄松岩被一帮女同学叫住，贺元一个人在小吃街上逛，结果就遇到了胡童。他想叫庄松岩过来跟他一起把胡童带到七星大厦去，庄松岩却迟迟没到。事后庄松岩说有事拖住了，一个姑娘遇到了麻烦。

那个说遇到麻烦的就是小芹姑娘，是其中一个女同学的表姐。小芹姑娘的父母在小吃街有个摊位，她在一个技校学厨师，平时也会在家里的摊位上帮忙。这段时间她经常被一个机器人跟踪，她跟人说却没人相信，都以为她在编故事，因为她平时就爱编故事。母亲还因此责怪她年纪不小，本事没有，对象没着落，乱七八糟事多。

那天小吃街偶然认识了庄松岩，得知他是侦探，就有心让他帮助自己抓住那个跟踪她的家伙，解决自己的烦恼，也让大家知道她没有撒谎骗人。本来要到侦探社来一趟，结果因为跟母亲大吵了一架不小心摔坏了腿不能走路，在家里卧床休息了一个多礼拜。

在家休息的那一个礼拜，小芹尝到了少有的、短暂的宁静与和睦，母亲不骂她了，也没有人跟踪她，家是那么的安全、和睦，让她忘记了一切烦恼。可是等她的腿好了，一切又照旧了，母亲还是成天骂她，去技校上课的路上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她的神经紧绷，感觉要绷断了。所以她又想起了侦探，跑到白银街侦探社来寻求帮助。

“那个东西一直跟着我，感觉我走到哪儿都被它窥视着，我真要疯了！只有回到家才是安全的，可是我在家又没法待，我妈不骂我就难受，从小到大她不骂我就难受，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我亲妈，说话怎么那么毒。可是我摔坏腿的那几天她又是关心我的，给我端菜送水的，可惜我的腿那么快就好了。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死了，她会不会难过；要是我死了，她会不会后悔没对我好一点。”

贺元感觉面前这个姑娘更需要的不是侦探，而是心理医生。“你不该这么消极，你们的相处方式可能出了点问题，如果做一些努力和尝试……”

“呵，没用的，我试过，怎么努力都没用，除非，”小芹抱着既失望又轻蔑的表情道，“她那么势利，除非我找个有点钱的人嫁了，她才会对我另眼相看。哼，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觉得生了我这样的女儿亏死了，又不漂亮又不聪明，又不能挣大钱又不能找个挣大钱的老公回来，白费了她的粮食钱。她甚至都不想给我付技校的学费了，说那是浪费钱。”

贺元倒了一杯水给小芹，小芹感激地看看贺元。虽然他看上去很年轻，甚至有些稚嫩，却让她感到心安，并愿意相信他。她接过贺元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斜靠在角柜边的庄松岩想提醒小芹，这里是侦探社不是心理诊所，虽然这里有个心理学在学的学生，但毕竟是侦探社。他要把话题正过来，于是委婉地说：“你刚才说有机器人跟踪你？”

“嗯，对，可是没人相信我，同学不相信我，家里人也不相信我，笑话我又在编故事，还说我有受害妄想症，还说我是在找存在感。我真的快要疯了，所以请你们帮帮我。这是我的零用钱，不知道够不够付你们侦探费，如果不够，是不是可以让我分期给你们？”

贺元想了想，问：“跟踪你的机器人什么样？”

“我不确定，好像就是送货机器人那样的。它们都长得差不多，我分不清，但我知道就是它，一直跟着我。”

“机器人跟着你干嘛？”

“不干嘛，不知道，反正就一直跟着我，就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中窥视着我。”

贺元明白了为什么她周围的人都不相信她，她说的这些含含糊糊的都是主观感受，没有实际内容。而且送货机器人随处可见，如果身后有一个送货机器人就说被跟踪，那每个人都可以说自己被跟踪了。普通的送货机器人只会送货，功能单一，不会与人对话，是一种低智能化的极为常见的普通机器人，更谈不上攻击性。

从小芹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来看，贺元认为她说的是真话，没有撒谎。如果不是妄想症，那么跟踪是存在的。不过机器人不会自己跟踪人，多半是有人利用机器人在跟踪。会不会是有人给送货机器人装了摄像头用于跟踪偷窥？送货机器人是街上常见的，不会引人怀疑。但小芹姑娘长得又不漂亮，有谁要跟踪她偷窥她呢。

“你和跟踪你的机器人发生过正面冲突吗？”

“没有。”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被跟踪的，我的意思是，你第一次意识到被跟踪是在什么时候？”

小芹眼珠子移动到右侧，回忆道：“半个月？还要长一点，一个月不太到，大概三周左右吧。”

“那么那个之前，在你第一次察觉被跟踪的时间段中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没有。”小芹摇头。

贺元耐心地说：“你再好好回忆一下，第一次意识到被跟踪的当天或者前几天，你在干什么，那一天你都做过些什么事，有没有什么平时不做的事或者不去的地方那天去了。”

“没有啊，而且这么久了，谁能想起快一个月前的某天自己干过什么，还不就和平常一样。”

庄松岩耸耸肩，之前他也问过，同样问不出什么。

贺元想了想问：“你记得那几天你穿什么衣服吗？”

庄松岩诧异地看看自己的搭档，不明白这是什么鬼问题。贺元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发现，女人的记忆点跟男人真是大不一样，女人能记住和某人见面或者去某个地方穿的是什么衣服，并保证下次见同一个人去同一个地方绝不会穿和上次一样的衣服，却记不住一个去了很多次的地方在什么方向应该怎么走。

这是令人惊奇的，女人们不用做笔记不用做备忘，她就是能毫不费力地记住这种在男人看来毫不重要的事。如果她周围有几十个常见的人，她都能做到每次和每个人见面不穿和上次重复的衣服。哪怕时隔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她都能记得上一次穿的是什么，这好像是天生的骨子里存在的诡异技能。

果然，贺元这么一问，小芹的脸上起了变化，她认真地想了想，叫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穿姜黄色的呢外套，黑色短裙和短靴，因为给一个客人送外卖，不小心还把袜子勾破了。那是新买的长筒袜，还有点贵的，真是倒霉，又被我妈骂了一顿。对了，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就更倒霉了！”

“你去送外卖？是晚上吗？你们小吃摊也会送外卖？”

“是啊，为了多做生意嘛，我们也接外卖。是晚上啊，小吃摊都是下午五点开到第二天凌晨的，晚上十点前的外卖是我送，十点后是我爸去送。都是我们自己送的，为了省钱嘛，都不叫机器人送的，实在忙的时候才叫小吃街的机器人送。”

“那天你去哪里送外卖？”

“都是附近，花园街、白马巷、灯芯巷，还有白银街，就这四个地方吧，五六户人家。”

叮咚、啾啾啾……角柜上的自鸣钟响了，小鸟从房子里出来报时。这是庄松岩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仿古钟，每次报时的时候都叮叮咚咚十分热闹。

“哎呀，我要去上课了！”小芹从沙发里跳起来，急急地告辞走了，临出门还一脸期待的又问了一句，“大侦探，你们一定会破案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