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良兴从上海出差回来,是在陆明芝来访后的第三天。
那件事就象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在方春艳心中压了三天。不难想象,方春艳多么想立刻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晚上,方春艳找了一个自认为很恰当的时机,把陆明芝的来访告诉了他。
“陆明芝,她来了?说了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吧?”
史良兴丝毫没显出半点惊讶,好像这事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睁着一双古怪的眼睛看着方春艳,这使方春艳大感意外。
本来,方春艳想先观察观察丈夫的反应,探个虚实。
一般来说,人们对这类事都是很敏感的,勿需多言,一点就破。
现在见丈夫那稳坐钓鱼台的样子,方春艳反倒被弄糊涂了。心想:“你倒会装蒜!我干脆来个竹筒倒豆子,给你全抖落出来,看你怎么着!”
史良兴在听方春艳叙述那一切时,自始至终冷静如常,脸上看不出丝毫哪怕是很微妙的变化。
待方春艳说完,他只冷冷地说:“难道你没看出来,那姑娘的举止有点不正常吗?一个精神病症患者!”
“是么?这我倒没看出来。我看她一切都很正常啊!”方春艳说。
“你好好想想,一个正常的女人怎么会干这样的蠢事?”史良兴冷静地分析说,“纵然有这种事,去求助对方的妻子,那不是自找麻烦吗?女人的妒嫉心都是很强的,碰上你算万幸,碰上别人还不骂她个狗血喷头!”
听了史良兴的分析,方春艳释然了:是啊,就是这个道理!我当时就差一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不是看见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说不准真会把她赶出门去。仔细回想回想,似乎觉得陆明芝是真有那么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也许,史良兴说的对,为什么不相信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丈夫,而去相信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姑娘突如其来的胡诌呢?
方春艳不再追问这件事,往后,生活仍一如既往。
本来,方春艳想把这件事从脑海中抹去,但不知何故,它却象深深地植根于方春艳的脑海中似的,越想忘记越忘记不了,有时简直弄得方春艳神魂颠倒,不知所以了。
时间,像奔流不息的长江水一样,不停地流逝。
方春艳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每天重复着单调的毫无色彩的节奏: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操持家务。
也许出于女人敏感的本能,自陆明芝来访那件事以后,方春艳对史良兴的观察比以前细致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方春艳发现史良兴的生活有着细微的变化。
史良兴对方春艳仍饱含温情,甚至使方春艳感到比以前更浓。但在共同订下的每天晚上7点半到10点的学习时间里,方春艳发现史良兴突然看起了业务之外的书籍。什么《药物学》、《生理学》、《心理学》、《病毒学》等书。当然,这些倒不使方春艳感到惊奇,因为搞写作的,必须拓宽自已的视野,广收其它学科知识,才能厚积而薄发。
让方春艳感到惊奇的是,史良兴竟然看起了以前从不问津甚至不屑一顾的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空剑峰》、《金三角》、《夜的声》、《东方列车上的谋杀案》……这些书,他都认真仔细地阅读,而且还作了笔记。他记些什么方春艳不知道。方春艳时常停下自己的学习,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方春艳喜欢看侦探小说,甚至可以说是侦探小说谜,但只不过看看而已,纯粹是一种消遣,像史良兴那样认真地做笔记,这倒使方春艳费解。
记得在方春艳看侦探小说时,史良兴曾不止一次地揶揄方她道:“嗬,在某一天的晚报上,我期望看到这样一篇报道——《业余女侦探方春艳神机妙算,3小时破获××大案》。”
对史良兴的揶揄,方春艳报之一笑,不置可否。兴趣各有所好,何必相强呢。
方春艳看侦探小说出于消遣,在紧张的工作之余,松弛一下绷得象弦一样紧的神经。那么,史良兴为什么突然对从不问津的侦探小说感兴趣了呢?
出于好奇,方春艳借用他揶揄自己的话说:“嗬,在某一天的晚报上,我期望看到这样一篇报道——《业余侦探史良兴神机妙算,3小时破获××大案》。”
对方春艳的揶揄,史良兴不置可否,只抬起头看方春艳一眼,温和地笑笑。
史良兴的笑相当美,不是那种放纵的笑,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笑,而是恬静的笑,恰到好处的笑,像磁石一样吸引人的笑。
然后,史良兴放下书,想了一下,解释说:“我要写一篇有关破案题材的报告文学,你说,不学点专业术语行吗?”
真是绝妙的回答!令人不容置疑。
其实,方春艳不过出于好奇问问而已,史良兴的这个解释倒显得有些多余。
7月初的一天,天气异常闷热,预示着一场雷雨即将降临。
吃过晚饭,方春艳将碗筷收拾完毕,然后打开电视机看完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之后,便同往常一样,在写字台前坐下,打开书看起来。
不知怎么,她今天老是走神,兴趣索然,再加上空气闷热,蚊虫袭扰,实在无法坚持读下去。于是,方春艳索兴推开书,将竹躺椅搬到凉台上,朝上一躺,放开四肢,乘起凉来。
天空灰蒙蒙的,没有星星,看不见月亮,只有大团大团的云层涌动着。方春艳躺在竹躺椅上,尽量让肌肉舒展,两眼则漫无目的地遥视着灰蒙蒙的天空。
不知什么时候,史良兴来到凉台,站在方春艳身旁看着方春艳。
他右手里擎着一杯菠萝汁,问方春艳:“喝吗?”
方春艳伸手去接,史良兴却用左手将方春艳的手推开,右手将杯子送到方春艳的唇边。方春艳感激地看他一眼,张开嘴,让他一口一口地喂着喝。
史良兴的这种温情,方春艳差不多隔几天就要领受一次。
也许,这是史良兴对方春艳平日洗衣做饭、操持家务的奖赏吧!
待方春艳喝完菠萝汁,史良兴将空杯子拿进屋去,出来时搬了一把折叠椅,放在方春艳的身旁,坐下来,说:“这天气,真够热的!”
“是够热的!”方春艳应和道。
方春艳知道,史良兴又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讲了。
这是史良兴的习惯,每逢有什么话对方春艳讲,总是这样,“今天天气很好!”“今天很冷!”“今天月亮好圆!”等等,来这么一句可有可无的话,然后转入谈话的正题。
方春艳等待着。
果然,史良兴侧过脸来看着方春艳,问:“《三国演义》你一定是看过的吧?”
“我读过!”方春艳嘴里这样回答,心理却在说,“你以为古典文学名著就只你学文科的才看?我上初中时就看过了第一遍。”回答时方春艳用特意用了一个“读”字,而不用“看”字,言下之意,这部名著她已拜读过多遍了。
史良兴很聪明,一下子便明白了方春艳的用意,显然觉得自己的问话方式欠妥,于是歉意地笑笑,温和地说:“当然,当然!嗯……那么,你对书中众多性格化的人物有何评价?换句话说,你最崇拜的人物是谁?”
“他今天怎么和我讨论起这些来了?”方春艳心里说,不知史良兴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只得顺着他的话答,“我最崇拜赵云。他有勇有谋,一生中没有什么失误,堪称常胜将军!”
“嗯?唔!我还以为你要盛赞刘备呢!看来你读书不受作者主观意识的支配。”史良兴点点头,赞美方春艳道。
“你最崇拜谁呢?”方春艳反问史良兴。
“我崇拜曹操!”史良兴看了方春艳一眼,见方春艳没言语,便继续说,“应该说,曹操才是真正的英雄,了不起的英雄!书中将他描写成‘奸雄’模样,其实大可不必,要我写书准不这样写。我认为,曹操的奸诈处,正是他的机敏处。那样的社会环境,他不那样干,也许他的名字也就不会载入史册。试想,他由势单力孤,很快发展到一统中原,靠的什么?靠他的‘奸诈’!‘宁可我负天下人,决不让天下人负我’,这是曹操的座右铭。就因为这句话,上千年来他一直受到人们的指责。我认为人们也太苛求他了。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呢?关键问题是要辩证地看。一个人,要想取得某项成就,干出一番事业,不狠狠心,搬掉阻挡自己道路的绊脚石,能行吗……”
方春艳心头猛地一震:这就是他的思想?方春艳猛地抬起头看史良兴,借着昏暗的路灯光,方春艳看见的是一张冷峻的脸。从他的眸子里,露出的是方春艳从未见过的阴冷的光,那里面隐隐透出浓重的肃杀之气。
史良兴似乎没有发现方春艳的惊诧,继续侃侃而谈。他右手紧握成拳,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史良兴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方春艳再也没听进去。
方春艳两眼注视着史良兴那张方方正正的英俊的脸,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这就是史良兴么?这就是和我一起生活了3年之久的丈夫么?”方春艳在心里不止一遍地自问。
熟悉的史良兴在方春艳眼前渐渐逝去,一张陌生的面孔取代了他原来的位置。“看来,以前总觉得最了解他的想法错了,我并不真正了解他!”
蓦然,5月1日那天陆明芝来访的情景又在方春艳眼前浮现。
方春艳想:“凭他刚才的话来看,那样的事他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这天晚上,方春艳第一次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