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西瓜七生八不熟,杨管官一口气咥光了,鸡叫头遍开始跑后,到天亮跑了三趟茅坑。第四次肚子疼,他去撂茬地,换一口空气。田野开阔,金风习习,富含氧离子,对人身心有益。早晨清明,空翠爽肌,亮晃晃,湿漉漉,大地睁开眼四处张望。
一只灰喜鹊在地头上蹿下跳,一条麻蝮蛇仰颡迎击,一上一下,一进一退,互不相让。按说,蛇的天敌是鹰,咋么就惹怒了一向善良的灰喜鹊。这灰喜鹊平常以草籽毛毛虫为食,根本不吃血肉。麻蝮蛇霸道,一点不甘示弱,蛇颡离地半尺,呼呼吞吐信子,伺机突袭空中对手。此刻的灰喜鹊已不是乖巧的鸟儿,而是尖爪利喙的猛禽,其居高临下的一次次冲击,给麻蝮蛇造成可怕的创伤,颡顶皮开,身腰肉绽。麻蝮蛇仰仗自己毒牙,勉强支撑,频频还击,虽然不能凑效,还在负隅顽抗。
一阵兴奋胜似良药,杨管官肚子不疼了。他浮想“见蛇不打三分罪”,小时候逮住菜绿蛇,挖坑深埋蛇颡,蛇身象鞭子一样甩打,递一根柴棍过去,嗖地裹紧缠死,用力一拔,断成两截。一种下意识,他觉得灰喜鹊正是自己。那灰喜鹊似乎受到鼓励,更加迅猛活跃,一个腾空,一个俯冲,一个翻转,一个冲刺,就象一架战斗机。麻蝮蛇血肉模糊,已经处于下风,在死守的空档,突然翻身跃起,追击灰喜鹊,斩获两片羽毛。灰喜鹊信心百倍,越战越勇,麻蝮蛇双眼瞎了。最后一击,灰喜鹊命中麻蝮蛇七寸,软瘫瘫,血淋淋,气息没了。灰喜鹊叼起“草绳”快速升高飞远了。
金风破暑已三日,玉露生凉已入秋。杨管官一个深呼吸,双臂往后一张,连续做了十几个扩胸动作,感觉体力并没有下降多少。太阳是天地间的明灯,月亮是天地间的镜子。从东方地平线升起的鲜红太阳,犹如悬空的天鸡蛋黄,开始履行一天的神圣使命。他面朝寥廓田野,发屑沉积心底的郁闷,“麻蝮蛇,扁笼颡,你顽抗,你挣扎,到头来,还得死!”他大声野笑,愣生生的,“人都说扁笼颡是石磨扇,我非砸成八瓣不可,你慢慢等着!”
这些窑工,短奘的车轴汉,少见“腰吊肋子稀,做活没力气”的长条汉。几年前,一个四处游荡的武疯子闯进砖窑厂,手持一根碾棍把砖坯打得东倒西塌、七零八落。此后,有意招募一些会点拳脚功夫的窑工,这样一来生产安全就有保障了。满娃一笑露出尖锐虎牙,亮亮小眼象指甲掐的,他俩辍学后在自家后院吊沙袋猛练拳脚,十四五岁就被招进来,一有空教杨管官拳脚功夫。去年腊月二十三,两个地痞到砖窑厂闹事诈钱,满娃揎拳,亮亮捋袖,一齐叫阵,“捞毛的,给灶王爷揉揉肚子”,“鳖腿,灶王爷给你紧紧皮”。两个地痞常见菩萨低眉,没料到今日金刚怒目,一溜烟夹尾逃窜了。杨管官比满娃亮亮大八九岁,又是管钱的出纳,他俩不敢妄称“师傅”,依旧叫“管官哥”。举砖,拍瓦,戳沙子,不管刮风下雨,天冷天热,杨管官咬牙硬撑着,没有退却半步,今日蹭破一点皮,明天红肿一片肉,也毫不在乎。这极限一过,骨节不疼了,肌肉不酸了,心身获得少有的快敢。
杨管官处处留心,两只公鸡鵮仗,他会停下脚步观察,概括胜者如何胜了;两条狗咬仗,他会停下脚步观看,总结败者咋么败了;两头犍牛犄仗,他会停下脚步观赏,一方没胜,一方没败,旗鼓相当,平分秋色。一年过后,杨管官肌肉力量见长,于是在心里掂量,能不能跟扁笼颡开战?几个窑工七嘴八舌头,“管官力不全,嫩秧子,火候未到。”“这点皮毛功夫,就想把皮糙肉厚的扁笼颡扳倒,分明鸡蛋碰牛角,黄水长淌。”“年时,扁笼颡犁地回来,牛一解套,撒手怂管。牛盼槽,却饿了一宿,原来没解牛笼嘴。饲养员质问,被扁笼颡一脚踏翻,连抽几个耳刮,鼻口血淋淋的。”
这些窑工不仅吃苦耐劳,还有诙谐幽默的口才,反应机敏的智才。一个窑工当众夸口,“我刚上道,一脚踢死一匹马——”“黑马,白马?”“蚍蜉蚂。”一个窑工跟着抬杠,“我左右开弓,两拳打死一头牛——”“犍牛,濡牛?”“麦牛。”一个窑工不甘落后,“我一张口,连毛带血吞下一只鹅——”“活鹅,死鹅?”“飞蛾。”一个窑工出谜语,“白龙过江,颡戴一轮红日——”“油灯捻子。”一个窑工跟随着,“青龙挂壁,身披万点金星——”“秤。”两个窑工揭上坡碌碡,“吃烟的人有思想。”“那烟筒就是思想家了。”“夜来我听着虼蚤咳嗽。”“今儿我给蚊子綰个笼头。”两个窑工讲礼数,“顺水放船,看客下面。”“让人是个礼,锅里没下米。”两个窑工摆嘴,“闪电天撇火。”“烧窑地吐烟。”“鸡足狗爪,雪地上竹叶梅花。”“驴屌马蛋,日影里葫芦黄瓜。”
卑贱者往往聪明,下等人有上上智。南唐后主李煜投降北宋,一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遂被宋太宗用马钱子毒杀,就地埋葬洛阳北邙山,“贤愚贵贱同归尽,北邙冢墓高嵯峨”。当地盗墓贼李压子,根据天表星斗方向,利用手中罗盘,能够确定方圆百里古墓葬的位置,并发明影响深远的洛阳铲,如今考古工作者的常规装备。